有关写历史名人的散文:我与鲁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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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千年后，我开始接手讲授中国现代文学课，对鲁迅的相关资料接触也多起来，开始看到了不少批评鲁迅的文章。民国才女苏雪林骂鲁迅骂得很尖锐，也很刻薄，骂得有失身份，但其中一些观点我还是表示认同。我也看过梁实秋对鲁迅的评价，也看过当代学者李学勤、路文彬评析鲁迅思想的文章，也看过韩石山、李敖、王朔等人骂鲁迅的一些文字，鲁迅生前身后，中国文化界俨然出现了一个骂鲁界。既然有这么一群人这么多年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做着批判鲁迅这件事，而且大多都是学有所成的文化人，看来这种现象不是仅仅用小人骂名人蹭热度解释得了的，背后必有其可理解的原因。

　　我不想做一个看着皇帝在街上裸奔的路人，跟着别人呐喊或彷徨，我得有贴近自身生活和角色的立场。这些年，我的孩子渐渐长大，我希望她有一份明媚开朗的心态。当我站在讲台上，我也希望讲台下的学子在我的引领下能像我的孩子一样拥抱阳光和希望，而不是笼罩在迷茫与绝望之中。褪去鲁迅神化背后的光环，鲁迅还是一个勤奋、有抱负、有情怀、才气非凡的文学大师，同样，抛开一些人身攻击和恶毒谩骂，鲁迅的批评者也清晰地揭示了鲁迅的一些残缺。而令我惊讶的是，鲁迅的欣赏者和批判者都在围绕着鲁迅的同一行为对撕。鲁迅的这个行为就是他中晚年持续地批判，他像堂诘诃德一样，不懈却绝望地与世界作战。欣赏者赞其为不世出的特立独行的可贵的批评者，批判者却认为这是一种病态的矛盾的人格，是一个迫害妄想症患者。作为一名现代文学教师，我有责任对这些信息进行整合取舍，亮明我的态度。

　　我认同韩石山说的“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也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苏雪林说的“鲁迅病态心理将于青年心灵发生不良之影响也”。我把鲁迅从文化旗手和思想家的位置上拉下来，还他一个文学大师的身份，把他和张爱玲并列到一块，张爱玲的文字技巧和思想洞察力，尤其在人性方面的解悟不见得逊于鲁迅。之所以把他俩摆在一起，是考虑俩人令人痴迷的文字背后都有一份晦暗的心理，这份晦暗会让那些三观正在形成过程中的年轻生命少了一些轻快，多了一些沉重。如果允我选择，我宁愿自己的孩子不要成长成鲁迅这样的大师，张爱玲这样的天才，我更愿意她长成一个可以轻快飞翔的寻常女孩，可以用清澈明朗的眼光在这世界流盼凝眸。“师者，父母心”，我自然也如此来要求我的学生们。我提醒学生，别成为张迷，沉迷于张爱玲的作品，会对男性失望，会对婚姻绝望，更不要成为鲁粉，痴迷于鲁迅的作品，会对人性失望，会对世界绝望。烟草厂家有责任提醒消费者吸烟有害健康，我也有义务作温馨提示，要告诉她们，世界是一件华袍，也爬着虱子，但绝不是爬满虱子，我也要告诉她们，错的不一定总是别人，在岁月的尽头，我们也应该试着宽恕一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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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鲁迅鲜明的批判性和战斗性，为什么各类人马毁誉相杂，参商难合呢?我发现其实众人关注的重点不是鲁迅本身，而是各自对社会现实的态度，他们矛盾的焦点是批判社会现实的必要性和强度问题。鲁迅很多情况下只是他们借来表达自己生活态度和政治倾向的载体，褒贬鲁迅其实混杂着各自的私货。

　　独立思考精神在人文传统中具有相当的崇高和神圣，从鲁迅的批判性引申出独立思考的品质，再借助这个神圣性来强化某种主张和行为的合法性和高尚。这应该是当下有些人启用鲁迅这个资源一种习见的内在逻辑。我看过陈丹青、余杰以及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等人评价鲁迅的一些文章，他们的文章中有一个鲜明的共性，都是盛赞鲁迅是“所有反抗者的朋友”，赞扬鲁迅是一个可敬的“叛徒”。这其实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陈丹青等人可以说是持不同政见者，对社会及当前政治制度持深刻的批评态度，但在现实中却日趋边缘化，成了一种弱势群体和孤独的反抗者，这时从情形相似的鲁迅处境中找回一个榜样，重拾信心，就成了一种很合理的选择。其实，我认识的一些伙伴也是如此，他们对现实社会普遍持批评态度，对政府没信心，对社会失望，对自己生活也极为悲观。人以群分，鲁迅自然成了极好的共鸣者和态度诠释者。

　　陈丹青也好，我认识的朋友也好，我不认为他们人品有亏，相反，他们都像鲁迅一样都是私德极佳，且都有济世情怀的知识者，大家分歧难解，不在于个人私利，在于价值观的差异，难在看世界的态度和温度不同。以我目前的心态和认知，我就不会苟同鲁迅的行为。在鲁迅笔下，民国社会就是一个铁屋子，政府腐败，民众麻木，知识分子堕落，没有一个好东西，笔锋到处，处处见血。可是，民国真的如此吗?经济上有黄金十年，学术文化上大师辈出，不少人赞美她，向往至极，像陈丹青、韩寒、张鸣都是出了名的民国粉。看来不是民国非骂不可，是鲁迅觉得必须骂，即便换一个朝代，鲁迅可能照样骂。同样，当下社会，也有不少人愤世嫉俗，骂官员腐败，骂教师缺德，骂医师无良，骂律师吃了原告吃被告。可是当下社会真的如此吗?我们不妨回到眼前，回到事实，看看我们身边的朋友、同学，这当中有当官的，有做教师的，也有做医师、律师的，我们了解他们，知道他们不是缺德无良的人，我们或许也混在其中的某个行业，我们都知道自己在凭着良心做事，怎么就随便断定别人都成了缺德鬼了呢?不是中国的社会骂不得，如若真的大道不行，天道沦丧，不仅可以骂，革命何尝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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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在开放，社会在发展，且越来越多元化，多份包容，多点宽恕，以建设性的态度相处，更不要以“最坏的恶意揣度中国人”，如此，或许大家都会拥有一份好心态，分享一份好心情。时至今日，知识也进入平权时代，我们也不必总想着启蒙别人，也不必像一个英雄一样悲壮地怜悯众人，救赎世界，大家出身不同，经历各异，各有各的思考和追求，即使是自己认为对的，想要的，也别总想着教诲别人。扫清门前的雪，给路过的人一份微笑或许就够了。

　　鲁迅就像一把辣椒，有的人就喜欢这种味道，那也无妨，我怕上火，就少吃点，或者把里边的籽去掉，这样可能更有益健康。明天就要去学院讲鲁迅了，课堂时间有限，担心说不清，道不明，就写点文字以晓诸子弟，表明心迹，供其参阅，也以此纪念周树人君。

作者：悼红轩门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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