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随笔:在花骨朵里遇见
日常生活随笔:在花骨朵里遇见
明人方文诗云:“远望如芙蓉,菡萏未开露”。说的是华山形如荷花花箭,在湖中临流而照。至今从西面远望,依然可见华山一峰独立,平地拔起,旁无连附,直入云霄。山体上一裂花瓣,似欲从花苞中舒展。当然,此华山非五岳之华山,而是位于山东济南东北,黄河以南。古名“华不(fu夫)注”,意思是此山如花跗注于水中,民间直接就称为“花骨朵”。如此有想象力的山,映照是怎样一番美景?
驾车在二环东路高架桥挟风而北,很快到了山脚之下。回望历史,古人来到山下,却不像今天的我这样直接。李白慕名而来时,是从大明湖登船而来,“湖阔数千里,湖光摇碧山”。元人王恽则从大明湖出北水门,经小清河才抵华山。当李白、王恽们立在一叶扁舟中,一路绿萍荡桨,白鸟前导,水村渔色,稻畦藕荡,在这仙境沉迷之时,才有“兹山何峻秀,绿翠如芙蓉”、“齐州山水天下无,泺源之峻华峰孤”的名句诞生。历代文人墨客也在这湖光山色中生出许多名篇佳作,可见,美是需要在长时间、慢节奏中孕育的。
登临送目,正初春时节。山前一道通天直梯,走上去很是轻松写意。是啊,海拔不过197米,实在不算什么高度。路边连翘初绽,黄花间坡,清风盈袖。但这种想法很快就没有了。一路向上,山石陡峭,藤缠蔓结,枯荆老榛,峭立崖上。登之如在泰山十八盘上,常有巍然生恐之感。初春的凉意早已被周身的汗水代替。此时想起北魏郦道元《水经注》的描写:“单椒秀泽,不连丘陵以自高;虎牙桀立,孤峰特拔以刺天。”独立方可自高,锋锐才能破难,此言不仅是说山形冷峻,亦是攀登高峰之时独特的人生体验。
一般来说,山石大多以山体为根,层层而起,方显山之宏大。而华山之石却如同巨人们的玩具,凌乱的摆放在山上,却又别具特色。清人董芸谓华山之石,“怒之如奔马,错之如犬牙。横者如折带,乱者如披麻”,这些石头,巨如高屋,平如几案,凹如洞穴,锐如茅戟。其中最为奇特的,是自然天成的前龟、后蛇、左龙、右虎。此四物为道家圣兽,华山也因此成为道家36洞天之一。龙虎据说在山深处,路途崎岖,无缘得见。龟石尚平和,蛇石却似从草丛中蹿出,盘立道边,猛然望去自有几分咫尺惊心。
穿文昌阁,过吕祖祠,扶栏杆,撑铁链,手脚并用,挥汗抚石,几番小憩,终于登上山巅。于山顶观之,远处一圈小山,环绕济南城区,所谓“齐烟九点”,便是这些小山。山下数百里平原中,高高低低的建筑物密密麻麻,几乎遮住了南部千佛山,自然也无法看见大明湖。
近处电厂的双曲线冷却塔历历在目,零碎的几块池塘诉说着曾经水泊的历史。唯可观者,北方苍茫云雾下,一绳黄河自天地一端始入,又自天地另一端逝去,了无踪迹。睹之有天尽头风云无端,磅礴无尽之感。低头看见旁边巨石之上红色篆字云:天地独立,日月共存。遥想东方圣城曲阜以泰山为天柱,以华、鹊二山为门户,以黄河为屏障,四者在地理上成一中轴线,守护着齐鲁文化绵延不绝,不由得生出思古之幽情。
说到黄河北岸的鹊山,便想起了著名的《鹊华秋色图》,华山尖而鹊山圆,两者相映成趣。济南趵突泉泺源堂有楹联云:“云雾润蒸华不注,波涛声震大明湖”。
一语点出了趵突泉、大明湖与华山三大名胜之间的奇妙关系。作者赵孟頫还在归家后,应原籍华不注的雅词派诗人周密所请,画下了这幅千古传诵的名画。令人感叹之事二,一是周密与《鹊华秋色图》同样因政治原因,未能回到济南;二是画上历代名人多有题跋,却未见乡愁满怀的周密有任何话语。此中到底有何隐秘,今人已无法知晓。当伪齐刘豫开挖小清河后,彻底改变了华不注周围水泊环绕的风光,也让鹊华之间的水泽故事成为历史的秘密。
下山后,我们游览了南麓的华阳宫。天下名山僧占多,较之他处,华阳宫尤其独特。除了供奉着碧霞元君、玉皇大帝、关帝等佛道儒诸天神仙,还有他处所无的庙宇。
四季殿内供奉上古四帝,春神句芒掌管木作,夏神祝融以火施化,秋神蓐收掌管风力,冬神玄冥尊为雨神,四神与农业生产紧密相关。忠祠中供祀逄丑父,起源于《左传》所载齐晋《鞌之战》中,“三战三周华不注”,逄丑父“易服救主”,成就了忠臣的美名。
孝祠中所祠闵子骞,因“鞭打芦花”的故事,孝名传遍天下,现其墓地在城区百花公园西侧。但最早之时是葬于华山脚下,因宋时济南太守黄廷简疏浚小清河,发现并迁移闵氏石棺椁,中间还有着近乎神话的传说。
中国宗教之核心在于祭祀,宗教之信仰在于现实人生。不像西方宗教,求的是天堂与来世。“以人生度量宇宙,以历史充实世界”,唯有历史,才是最具有审判权杖的上帝。华阳宫所祭祀的四季之神与历史人物升格而成的神明,其实就是天地之心,生民之命。
华山周围,沧海桑田,千年变幻,不变的是天人合一的生活延续,以忠孝为本的道德准则,如星辰高挂夜空。华山之著名,源于郦道元之经、李太白之诗、赵孟頫之画、鞌之战、闵之墓,华阳宫中所祭祀各路神仙,化作如今游人口中的传奇,说得何尝不是人们心中永恒的祈盼!
兴致勃勃地,我在离华阳宫大门不远处找到了著名的华泉,一块石碑立在池边,池内水质与城区清泉有天壤之别,有些失望。转而一想,华泉淤塞已久,现在能将它恢复,已颇为不易。想想华山东边卧牛山、驴山因为有着“济南青”的石材,山体基本被挖掘殆尽,不由得一叹。唉,不说了。
返回时,春阳正好。路边一朵不知名的花,顶着骨朵,一只小小的蝶儿,正在上面徘徊。
作者:施永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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