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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人的亲情故事:兄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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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东家的苞谷又熟了,两口俩一大早去地里掰,一直到过了下午两点才回来,早上的冷饭也顾不上吃一口,一脸汗津津的在自家门口继续忙活。两口子一个人从农用车上往下盘,一个往简易钢管焊接的架子上放。地是水泥地,年初才做的,可老鼠特多,常东心疼自己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收到家的粮食,所以不敢掉以轻心,细心的他干脆就不往地上放。屋里又都放不成,一是没地方,二是苞谷还没有完全干透,为了方便晾晒干脆就放在了外边。

  常东老了,体力明显不如前几年,也是,年过罢就吃着六十四岁饭的人,也早已步入老年人的行列了。

  所幸常东有个勤快的媳妇,媳妇虽也不年轻,但手脚比他利索得多。然而常东媳妇干活厉害,嘴巴也厉害;村里人常常听见常东媳妇骂常东:“狗日的常东,干活你磨洋工,吃饭你打冲锋!我有饭还不如拿来喂狗拿来养猫,养狗能给我看门,养猫能替我抓老鼠…”

  常东回:“养狗能给你捶背?养猫能给你抓痒?”

  常东媳妇不说话了,却一个劲儿的拿眼剜常东。常东咧着嘴嘿嘿的也再不往下说,常东晓得再说下去俩人又抬起杠来那就没完没了了,干脆也就不搭话。

  不过常东媳妇倒也没冤枉常东。常东确实能吃,一口大海碗装上蒜面条,一个人能吃两大碗,完了外加一瓢面汤,瓢是铝瓢,挺大的个儿。常东媳妇虽嘴上骂骂咧咧,但从来不会少往锅里下面条去苛刻常东的口粮。

  常东兄弟一个,有两个远嫁的姐姐,嫁的人也都是农村下苦力的,偶尔回来一次匆匆忙忙并指望不上。

  还好这几年条件好了,许多农作物,种、收都是机械化,要不这十几亩庄稼可真要了常东的老命。但棉花、玉米就除外,仍然离不开人工。自打前年常东媳妇起早贪黑棉花地里摘棉花时被蛇咬咬了一口以后,常东死活不肯再种棉花了。媳妇熊他:“就棉花值钱咧,你又不种了!那不就是辛苦点吗?不就是被蛇咬了一口么?又没死。”

  常东说:“等死了都晚了!再说你死了我怎么办?”

  常东媳妇回:“我死了,你就不活了?”

  “你死了,就没有人给我做饭吃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常东是真不会做饭,常东媳妇听见自家男人这么一通解释,竟然开心了好多天。第二年常东家果然不再种棉花了。相熟的村里人见了常东就问:“咋常东?棉花都不种了?”

  常东说:“种个球,又不等米下锅。年年种也没见发财,倒是收完棉花就要去卫生所趟几天,何苦呢!”

  不种棉花的地里空出来之后,秋季常东全给种成了苞谷,苞谷相对比棉花又要泼实许多,干一点淹一点问题都不是很大,管理成本低多了。

  今年常东家的苞谷种了整整十亩,天好收成也不错,常东看今年的苞谷棒子结穗都跟往年不同,黄橙橙的,又粗又大,撕开包裹着果实的皮,一个个跟镶着的金豆子一样。

  这不,常东和媳妇俩人,收了一个整上午,连三分地的活都没干。

  往架子上码苞谷的时候,常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边干活边一个劲儿的往门口的公路上看,嘴里还骂骂咧咧嘟囔:“庞老大也真不是个东西,答应说苞谷熟了过来帮着收苞谷呢,这苞谷都熟了恁多天了,他不知道?平常不忙的时候,一天能在门口的公路上看见他好几次,这正忙起来了,十天半月也见不着他一面。”

  常东媳妇回:“你以为这人都给你一样实诚呀,你个二球,人家随便说个客气话,你就当成圣经听了!”

  常东说:“你们娘们儿知道个什么?”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你就是懒,躲空闲比谁都厉害,一会儿这个人了一会儿那个人了,我还不知道你,庞大一来你们也就剩喝酒的功夫了,喝就喝,老娘还得伺候你们几个菜!”常东媳妇个子小,嗓门巨大,一说话,连眉毛里都透着怒气。

  “干活干活…”,常东摇摇头,又低下了头,那意思好像对谁都不再抱希望了。

  庞大兄弟三人,原名庞文,二弟叫庞武,三弟庞斌。常东年轻的时候曾经与庞文的三弟庞斌拜过把子,这样一来庞斌的大哥也就成了常东的大哥。常东见了庞文一直就是大哥大哥的叫。

  几家人时常有走动,走亲戚呀,相互之间农活上帮忙呀,年初庞大家种春花生的时候,常东两口子还去帮过忙呢。

  庞文现在是一个人过,三年前三弟庞斌喝醉酒楼房上坠死以后,老娘的伙食一天不如一天,家里豢养的猪、牛、一大群兔子都让庞大拿去给卖了,然后买了张三个轮的豪爵铃木,天天骑着到处找小寡妇鬼混,地也种的不甚上心了,满地都是荒芜着绿油油的草,放羊的赶着羊群最爱去他家地边蹭…

  老娘腿脚不灵便,也说他不动,也管他不动。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有酗酒的习惯,喝醉了就叼着跟旱烟泪眼蓬松的哭三儿子庞斌。她说,庞斌是给人害死的,她说庞斌托梦给她说了…

  庞大没好气的问他娘,“好,你说庞斌死是给人害了,那你说是谁害的?”

  老太太说:“他光是哭哇,他说他背对着那人,木看清楚。”

  庞老大揶揄他娘:“神经病。你怕是老糊涂了!”

  “老大呀,你也收收心,别四处乱跑了,你不知道外头坏人多着呢,妈担心你!”

  火爆脾气的庞大吼他母亲:“娘啊你真是管得宽。以前是庞斌管我,现在可清闲了,连你也一天天数落我。有你吃有你喝的就行了嘛…”

  “哎……”老太太一生叹息,再也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这样劝庞家老大庞文,常东也劝过,不仅如此当初拜把子兄弟是三个人,还有一位姓祝,叫祝聊城,祝聊城也没少劝庞大。拜把子时,祝聊城因为年岁长,算是大哥,但庞斌的大哥庞文又要比祝聊城还要大上两岁,这样一来庞大走哪,都被几哥们儿大哥大哥的叫,内心膨胀惯了,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原来庞斌活着的时候,庞大听话得很,他从来也不会四处乱跑只是兢兢业业的做农活,放牛,地里也被拾掇的井井有条。祝聊城,常东他们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老大庞文能那么听老三庞斌的话。

  庞斌说:“因为咱文武双全嘛。”

  祝聊城说:“那你大哥也不赖啊,不是啥都不懂的人!”

  “他啊,就是个搅屎棒,什么都想掺和,懂不懂的都想来掺和,在家我没少熊他,惹火了我还按着揍他一顿。”

  祝聊城说:“可不兴,好歹也是你亲大哥!”

  再说庞斌的二哥庞武,庞武在三兄弟里大概是比较孤立的一个状态,他既看不惯老大庞文的窝囊与愚痴,更不屑老三庞斌的嚣张跟霸道。同样老大老三也看不起他,这个老二庞武也明白,所以他一早就不在村里居住,而是搬去隔壁村住了。老大老三这边的事情一概跟他没有关系,除了节日年关才会回来给母亲提溜些东西,即便如此屁股没把凳子暖热,就又起身走了。

  去年八十多岁的老娘去世之后,他再不回这边了。

  庞大见人就说他家老二庞武是个没良心的东西,白眼狼,养不家的野狗。

  庞大跑去祝聊城家喝酒的时候,祝聊城语重心长的对庞大说:“大哥呀,多好的日子,被你过成了这样,你说谁愿意搭理你呀?”

  庞大不理会,只是吃菜喝酒,嗯嗯啊啊打哈哈之后,依然不行我素。久了,庞大一登门,祝聊城只是吃喝招待,再不言其它

  庞大母亲去世之后的两年,祝聊城一共登门两次,一次是给庞大送苞谷种,另外一次是庞大邀约的,祝聊城又去送了一次红薯秧。

  祝聊城跟把子三弟常东说:“球样子,种地的混的连种子都没有了的人,一天还好意思跟人张嘴。哎,要不是跟庞斌拜过把子,谁球愿意理他!”

  常东说:“算了,大哥,你只是跟他提供个种子,我是种跟收都要去帮他的忙,可是种好了他又不好好管理,收庄稼时候只看见一地乌央乌央的草也没有几颗粮食,再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咋整!”

  祝聊城跟常东俩人每次一见面,话题都离不开庞斌的大哥庞文。一个人的庞文之前是有老婆的,虽然是个哑巴,但干活出奇的勤快。哑巴是庞斌从外地弄来的,带回来之后就让她跟着了大哥庞文。庞斌死之后,哑巴也走了,没有人知道去哪了,在外面跑了一天的庞文一回来就喊:“哑巴?哑巴?”没人应,走出过道一看,屋子侧边的大枣树拴着的两头黄牛饿的两眼放光,一个劲儿哞哞的叫唤。

  庞文从鼻子里飙出句话:“俺尻恁妈!”

  庞文去到前院老太太的屋子里去找哑巴,老太太说也没看见。老太太对大儿子庞文说:“老大,别耽误时间,快出去找找吧!”

  庞文说:“找个鸡巴,不找了。”就这样庞文就又打了光棍儿。老太太去世以后,他就更光了,出来进去的像个孤魂野鬼。

  常东后来回忆说:这也可能就是庞文越来越不落屋的原因。

  祝聊城说:“我每次在街上只要看到庞文,就能在他车斗子里看到个女的,每次都是不一样的人。”

  常东问祝聊城:“你也没说说他?”

  祝聊城说:“说呀。我笑着问庞文,大哥,又拉了个蜜?”

  “他怎么说?”常东又问。

  “他回我,呃!我问他去哪儿,他说他去办点事!”祝聊城一脸鄙夷的神色,“他办个鸡毛事,一个地都种不好老百姓,装得跟个处级干部似的,整个一圣人蛋!”

  庞文,还真有些处级干部的模样,除了肤色黑些,嗓门尖锐些,整个稀疏的头发倒也有几分处级干部的模样,但着装就不讲究了,胸膛的衣服上时刻都是堆积着的饭粘子,吃饭吧嗒嘴,睡觉鼾如雷,整个人活脱脱似一头骡马。

  常东说:“算了,咱哥俩不说他了!咱尽己之力,能帮就帮些,帮不上也就算了。毕竟谁家也都不清闲,我上了六十以后,这胳膊腿动不动都使不上力…”

  祝聊城回:“谁说不是,我这身体还行,可你嫂子的糖尿病怕是也活不了几年了,我这天天得守着她做吃的,哪也不敢去,就是出去一趟匆匆忙忙也要赶紧赶回来!”

  祝聊城家的生活条件还行,俩人都是林业上的退休干部,自转业到地方以后,几十年了一直住在蜡岗街上。前年祝聊城盘下一个百货铺子,铺子左边是一家榨油的,右边是一家卖花圈棺材的。

  蜡岗街上榨油便宜,常东每次来蜡岗榨油,两兄弟都要在祝聊城家聚上一聚。每次一起喝酒祝聊城都是半开玩笑的跟常东说:“哈哈,哪天吃不动油了,就该照顾棺材铺的生意了!”

  常东回:“祝大哥一天到晚净瞎说…”

  “人的一辈子不就这么回事嘛!”

  常东赶紧岔开话题:“孩子们的工作都安定下来了吧?”

  祝聊城说:“基本安定了,小的儿子又跑回山东了,这也是应了那句话,风水轮流转,我就从山东跑出来的,末了儿子又回去了;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是根嘛。”

  祝聊城老家是山东菏泽的,生在聊城,他爹就取名给他祝聊城,当兵出去以后转业到地方,阴差阳错又来了河南,当然,媳妇是河南的,最后他就在河南安了家。他说:“这样挺好,在哪生活不是生活?山东人吃馒头,河南人也还不是吃馒头?”

  常东说:“是挺好的,话说祝大哥你要是不来河南,我如何能与你做成兄弟?那今天这顿酒便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了。”

  常东是读过书的人,平时倒挺谦逊,一喝高就立刻变成知识分子了,肢体动作特别丰富,又是磕头又是作揖,说话也变得文绉绉的,不过祝聊城倒挺喜欢。祝聊城也是知识分子,他比较享受这种醉了之后还有的礼遇。所以他们初才见面就相见恨晚,一拍即合。

  比之下庞文的三弟庞斌就更像个英雄草莽了,但草莽有草莽的气质。庞斌是谁不服就要治谁,偷抢没有他不干的,干活也是个能手,一堆松木疙瘩,它一个早上都给劈完了,家里一间闲屋里养着一屋子兔子,土质地下被兔子淘成坑坑洼洼的用来繁衍后代的洞。

  屋子就靠着大山,往天庞斌还活着时候,祝聊城跟常东最爱约着一起去庞斌家,因为庞斌家有野味吃。背后是山,虽然前些年国家禁枪,家里的猎枪被没收了,但庞斌有办法,庞斌甚至自己动手制作了一张大弓,天不亮就选好点,爬上大松树上候着,快到中午的时候三五只野兔就到手了,有时候没打到兔子,他还会拎回来一条蛇。

  宰蛇的时候,他有生吞蛇血的习惯,手起刀落宰掉蛇的脑袋之后,立刻对着嘴巴一阵猛吸,像是小孩子吃果冻一般,而往往此时将死的蛇还在奋力蠕动着。

  常东问他:“二哥,啥感觉?”

  庞斌回:“得劲!要不你也来一口。”

  “哎,算了,我整不了这个。”

  不光是蛇,连杀鸡的时候,庞斌也不放过生啖鸡血的机会,蝎子就更不说了,装个醋碟沾个酱油也就吃了。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几十年下来庞斌连个小感冒都没有过,更别说进医院了。

  不过他进医院的时候也有,但是很少。通常是跟人打架斗殴时候挂了彩,进医院做简单包扎。

  九二年的时候,因为故意伤人,被劳教了几年。出来之后胸膛上多了一条下山虎。老虎是纹上去的,他说监狱里面的人真不是个东西,硬是按着他,给他纹了一个下山虎。他说:“不吉利,好歹也应该是个上山虎吧。”

  他还说:“我属蛇的,我即使纹身也不会去纹老虎,犯冲!”可是纹都纹了,他最后又去县城一家纹身馆给纹好的老虎旁边加上了四个字,“猛虎下山!”

  庞斌问祝聊城:“大哥来看看,是不是好看多了?”

  常东说:“是好看多了。更霸气不少!”可是话虽如此,庞斌自从纹了老虎以后,还真是做啥,啥不顺。他每每出去偷啊抢啊的再没以前顺风顺水了,每次别人都能压制他一筹。同行的也都莫名其妙的陷害他,后来庞斌又陆陆续续进去过两次,再从监狱里出来之后,年岁彻底不饶人了。索性算了,他干的坏事里最后也就只剩下偷偷邻居家的黄瓜豆角之类的东西。

  但凡他去祝聊城或者常东家提溜一口袋新鲜的瓜果蔬菜之类,那一定是偷来的。有次去祝聊城家,他硬是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只大白波斯猫。

  祝聊城问:“哪来的?”

  庞斌说:“大哥你别管。你上次不是说你家老闹老鼠嘛,这不我给你弄来一个老鼠的克星。就它,别说是老鼠,就是黄鼠狼来了,也占不到便宜!”庞斌伸出手给祝聊城,“你看,为了抓它回来,我都被它整挂彩了!”

  祝聊城媳妇见状,赶紧进里屋找碘伏盐水,药水擦上了,祝聊城媳妇跟庞斌说:“老弟啊,咱都年纪也不小了,以后别整这些了,也发不了财,一天让兄弟嫂子们提心吊胆的。”

  庞斌说:“没事,我这也是搂草打兔子,顺便一个活儿,前几天我不是去邻村要账嘛,回来的路上我就看上这个东西了,可是野外我抓不到,后来为它我带上家伙又专程去了一趟,给弄来了。”

  祝聊城见状也不便发表意见,就赶紧去取酒,然后吩咐媳妇去炒菜。这边,俩人等菜的功夫就喝开了。

  说起来祝聊城与庞斌的相遇,是因为当年黑白两道都在追着庞斌不放的时候,是当兵出身的祝聊城出来替他摆平的。那时都年轻,素不相识,只是因为听说、仰慕。完了,二人就成了兄弟。

  常东是后来的,祝聊城因为早年修路又与常东认识在先;常东认识些算命看风水的人,有次祝聊城喊常东带几个人过来帮庞斌家房子看看风水,那时庞斌家正在盖新房子,后来一顿酒下来,几人便相互认识了。当晚都没回家,歇在庞斌家,第二天大雪封路,盖房子的人因为大雪的原因盖不了就都回去了,这时三人就在庞斌家吃了兔子肉,然后就在雪地里拜了把子。

  拜把子时候,是庞斌的大哥庞文在一旁念引导词:一拜天地…二拜……

  庞斌骂他大哥:“滚,你不会念就别念,我们是结拜,又不是结婚!”

  祝聊城与常东每每回忆起来以前的事,便欷歔不已。那时候多年轻啊,一顿能吃五个杠子馒头。即便像庞斌这种小个子的,也得四个。现在吃四个杠子馒头的人已经死了,吃五个杠子馒头的人也不见得能吃完一个了。

  算起来庞斌的死也真是蹊跷了。那是个傍晚,庞斌在一户人家喝完酒之后就骑着摩托回去了。

  天刚擦黑,进院子的时候虽然醉着还跟老太太打了招呼。庞斌说:“娘,今天也邪乎,我这右眼老是跳个不停。”

  老太太说:“撕点纸贴着吧,一会儿就好了。别一天出去喝酒了,你看老大一天到晚在家干活,你怎么好意思呢?”

  庞斌回:“娘,你不懂,这个家有人主内,就得有人主外,我大哥老实巴交的,他干不来这活,再说我又不是挣了钱不给他用。你看大哥身上穿的,哑巴身上穿的,娘身上穿的,不都是我出去买的。至于花不花钱,花多少钱,你们都别详细问,我有分寸。”

  老太太不再说话,庞斌也不知道又去做什么去了,天黑以后,后院庞文的哑巴老婆,跟火烧着屁股了一样,吱吱哇哇的叫唤个不停,稍倾老大庞文风风火火的进到前院庞斌家里,一进门就问老太太:“庞斌呢?”

  老太太回:“我咋知道。”

  “没回来?”

  “回来了。约摸着喝醉了睡了吧?”

  庞文从老太太的屋里复又回到院子里。不大功夫老太太睡梦中听见房子后面“砰”的一声,像一颗闷声而响的炸弹,连忙喊庞斌:“斌,斌…”

  这时老大庞文率先赶到:“娘啊,三弟从房顶上摔下去了!”把个老太太急得。

  怎奈母子二人打着马灯出了院子再去房屋后找到庞斌的时候,庞斌七窍都在淌血。摸摸鼻孔早已没了气息…

  祝聊城和常东是第二天清早赶来的,烧了火纸放了鞭炮之后,不大的院子里一片哀嚎,都是老大庞文的;老太太早已没了眼泪,只是静静的坐着。

  吹唢呐奏哀乐的人腮帮子鼓起老高,祝聊城问常东:“怎么回事,出去喝顿酒也不至于醉得跳楼?他酒量不错啊!”

  常东说:“我也不知道。”

  安静下来的庞文说:“庞斌喝醉了,大概还惦记着晒在平房顶上的辣椒吧,所以就上去收,不知道怎么就摔下去了,我是听到响声才冲到房顶上去看的,后来听老太太喊,我又赶紧下来一起出去找,结果就一会儿,人就没了。”

  庞斌死了,祝聊城又想去说些宽慰老太太心的话,被老太太摆摆手婉拒了。

  老太太似乎想的很开,她说:“人死不能复生!”但老太太当着庞文的面,又不停念叨三儿子庞斌是给人害死的。邪乎,同样的话在外人面前,老太太只字不提。

  2

  庞斌活着的时候,除了照顾老娘外,也是一个人过。

  庞斌有过媳妇,还给他生了两个孩子。媳妇后来走了,媳妇在他第一次入狱以后,丢下俩孩子跟一个外乡人走了,这些年他既当爹又当妈的照顾这个家,对待孩子态度上虽然粗暴点,但总算也没少吃没少穿的给拉扯大了。眼前俩孩子都出外打工,自己能够养活自己了,要不他这一死,这个家下一步还真不知道应当怎么办。

  庞斌死,俩孩子都回来了。看得出父子之间感情还不错,俩孩子回来之后伏在庞斌的尸体上哭的死去活来的。

  庞文过去把他们拉起来,对他们说:“别哭了,大伯以后照顾恁俩。”

  常东跟祝聊城俩人看在眼里嫌难过,早转过身去了,常东恶狠狠的自言自语:“____,盖这座房子的时候不是找风水先生看过了么?怎么现在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常东显得义愤填膺,他以为肯定是风水先生本来就是个骗子,要不就是使力上打了埋伏。祝聊城不说话,眼睛只是注视着后山发呆。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

  在这片山地里,在那个大雪封山的清晨他们还拜过把子呢。

  这时,院子里正一片喧闹,两个人却悄悄的退了出来,又不约而同朝庞斌家房屋后走。在庞斌摔死的地方俩人双双停下脚步,它们留意到地下尚有斑斑的血迹,一旁是烧剩下的灰褐色火纸灰,风一吹,又一股脑的飞将起来。这使得他们又不约而同的想起从前,想起庞斌生啖蛇血鸡血时的情景。祝聊城昂起头感慨:“都是命啊!”

  庞斌死之后,由于是暴死,并没有在屋里做过多停留,老大庞文说:“看地仙已经找了,位置也拿罗盘扣好了,还是尽快入土为安吧。”庞文与老太太这样说以后,老太太只是摆摆手给他算作同意。

  余下只是照办就行,并不复杂。

  出殡时候,常东跟祝聊城俩人也扶着棺木的一角,直至把自己的结拜兄弟送到墓地。墓地离庞斌活着时候住的地方很近,也就一千米的样子,门口是一个大水塘子。那是村里的鸭子、鹅的天堂,背后是一个坡地,地里种的花生,掩埋庞斌的那天,地里的花生梗上正结满黄赤色的小花。乍一看落英缤纷,甚为好看。

  人群散去以后,祝聊城跟常东俩人饭也懒得回去吃,双双跪下,待烧了一沓火纸以后也各自回家去了。

  此时告作一段,庞斌死之后,老大庞文眼看着继承了三弟庞斌的习性,没事就往外边跑。但往日庞斌跑出去是把外面的东西拿回来,庞文则刚好相反,他是不停的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

  庞斌死的第三天,他就开始卖粮食了,家里有满仓的粮食,他留下了些吃的,其余全给卖了。第四天庞文就买回来一个三个轮的豪爵铃木。

  在常东的印象里,庞斌死以后,老大庞文换了三辆车,平均两年开坏一辆。坏了的卖废品,直接换新。当然,家里的牛、兔子卖了再也不养了,老大庞文乐得意的在外面悠哉游哉。

  有一次常东见了庞文要跟他借把劈柴刀把院子里码着的杨树劈一下时,庞文却说:“借啥,哪还有哩,那东西早被我拿去卖喽,使又使不来,搁着又占地方!”

  在常东的印象里,庞斌置下的家伙什没有一样是用着不顺手的,所以才找庞老大庞文借,不幸的是仨核桃俩枣的东西,庞文刚一当家,居然就给拿去卖了。

  常东说:“大哥,那个柴刀虽然使着顺手,能值几个钱呀?”

  庞文说:“管他几个钱,卖了总比丢了好,原来我都准备丢了呢,这不刚好有个伐木的人要,我就卖了。”庞文翻翻眼睛继续说,“活着时候牛逼哄哄,死了也没见剩个什么宝贝蛋子。”

  常东知道庞文是在说他的三弟庞斌,并不搭话。也许,庞斌活着的时候对他大哥庞文太苛刻了,以致于如今庞文对他怨声载道。

  哑巴的出走是在一个下午,庞文一觉睡醒的时候才上午十点,哑巴早麻利的做好了饭。一起吃罢饭,庞文对哑巴老婆说:“去把花生地里的草薅薅吧,都泌得比花生高了。我说你别光是吃饭吃饭,活一点也不会干!”说罢,庞文就骑着三轮摩托出去了。晚上回来哑巴就不见了,他以为哑巴第二天还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可是没有,哑巴从此就再也不见了。

  庞斌死之后,大哥庞文只 好活了六年,六年里天天浪荡公子、醉生梦死,三轮车的斗子里装着的是各个村的寡妇,要不就是烟花巷里面的野婆娘。

  有一天在离家二十里的镇上的某个拐弯处,庞文一个不留神,被后面疾驰而来的大货车剐蹭到,压断了双腿。压断双腿的庞文再也不能四处跑了,甚至连吃口热饭到嘴里都成了一种奢侈。

  二弟庞武想起来给他端一碗过来,想不起来就算了,当然这是常东和祝聊城俩人后来才知道的。这个时间点正是苞谷丰收的季节,事情又回到了开头的那一幕。

  常东每天都在往对面的公路上张望,他挺气愤庞文说话不算话的嘴脸,说好了过来帮着收苞谷,结果人都瞧不见。

  但谁也没在意,谁也没想起去到庞文家里去看看。

  其实,并不是庞文说话不算话,因为那时,庞文已经在家里躺着等死了,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状态。

  庞文的二弟庞武,有时候会上午来,搁下一碗饭就走,有时候会下午来,然后扔下个馒头什么的,有时候忘记了干脆就不会来,更加别说替庞文擦屎翻身了。

  所以,庞文村里的人有时候会偷偷隔着院墙朝里看,看到的庞文饿的呼喊连天:“娘,娘啊,娘唷,饿死我了…”伴随着的是,一院子的屎尿味儿。风一吹来,瘆人又刺鼻。

  那年常东家的十多亩苞谷,两口俩收了整整一个月。收罢,气不过,常东专程骑着他的那辆“红棉牌”的双杠二八自行车去了一趟庞文家。

  常东到了,支好车子,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恶臭味。常东说:“坏了!”

  进门一看,确实坏了,庞文已经奄奄一息,连哼都不哼了,整个屋子里都是绿头苍蝇在飞,地上凌乱的简直无法下脚,庞文就躺在一张用稻草编制的草毯上面,双脚以下早已结痂,伤口与大小便失禁的屎尿混合在一起,泛着黑色透亮的光,溃烂的地方化脓厉害,数不清的驱虫进进出出的蠕动,看的常东头皮发麻。地上吃剩的碗筷丢的狼藉一片,数数有二十个之多。

  没错,那就是庞武送来的饭碗,看样子吃完以后庞武连庞文用过的碗都不想要了。

  听见响动,庞文又悠悠的睁开了眼睛,嘴里一个劲儿的叫:“水,水,水……”

  常东看看,一屋子的乱,用什么东西来盛水给他喝呢,跨过门槛,廊下刚好有个破瓦盆,看起来还算干净。常东三步并做两步,赶紧去到水井的位置给庞文打来水。

  待喝了水,庞文又喊饿,他朝常东说:“老弟呀,我是快死了,要活不成了!”

  常东说:“大哥,我回去让你弟妹做饭,你可撑住,做好我就给你送来!”说着常东出门去骑着车子又风风火火回去了。想想不对,路上他又拐去路边一个副食店里借着打了一个电话通知了祝聊城。

  电话接通,常东说:“祝大哥,不好,出大事了!”

  祝聊城说:“别慌,慢慢说,出啥大事了?”

  “大哥快死了!”

  “庞文?”

  “是啊!”

  “你在哪?”

  “我刚去看过他了,他说他饿,我回去让你弟妹给他做饭吃去!”

  “好,你先回去着,我这就立刻赶来。”祝聊城说着就挂了电话。

  蜡岗街离庞文家有三十几公里多里山路,还好祝聊城骑着摩托也快,差不多常东提溜着饭菜来的路上时,祝聊城早到了。

  常东进了院子看见祝聊城正在拿着水管子朝庞文身上冲水,嘴里一个劲儿的喊:大哥你撑住啊!

  水有些凉,被冲掉的蛆虫变得惊慌失措,庞文下身结痂的屎尿冲下来就像个硬壳一般保留着形状。

  常东对祝聊城说:“祝大哥,这样怕不妥,水凉,会让他受凉的。”

  祝聊城说:“凉都凉吧,最起码比他现在这样遭罪强。你知道刚才他对我说什么吗?他说让我给他来个痛快的,我哪敢。他说他饿,他说他渴,他还说他脏……”

  祝聊城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常东坐在一旁的台阶上也抹着眼泪……

  给庞文洗罢澡,祝聊城去到柜子里找了身干净的衣服给庞文。庞文气若游丝的说:“不穿了,穿不上了……”

  无奈俩人又把他移动到一块干净的地上,先前被蛆虫完全占据的稻草毯被常东拿着叉挑去丢掉了。

  庞文说:“谢谢你们啊…”庞文一边说一边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俩人只好找了一个干净的凳子坐下。刚想张嘴,庞文说:“你们先听我说,我可能快活不成了,有些话我想趁活着的时候给你们交个底,要不我死了心里也难受。”

  祝聊城说:“那行,大哥,你说,我们听。”

  接下来庞文便开始说了,而说出的内容让常东和祝聊城俩人,无论如何都如晴天霹雳大吃一惊。

  庞文说:“我对不起庞斌。他喝醉了去楼顶收辣椒没错,但他收辣椒时睡着了,是我给他从楼顶上推下来的。就昨晚上他又来托梦给我说了,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心狠的大哥!他说他非要看着我死,他说只有我死了他才能瞑目。”

  庞文的嘴巴乌紫一片,脸上已经有了草灰一般的颜色,顿了顿庞文又说:

  “其实老太太是知道我害死庞斌的,她总是在我面前提三儿子冤死的,但我每次质问她是谁,她又不肯说。我明白她是怕她一挑明,我会再不管她甚至会杀死她。老太太去世的头一天还对我说,让我好自为之。哎,你们说,事情做都做了,咋能就好自为之呢……”

  “其实哑巴也是知道我害死了庞斌的,头一天晚上我怒气冲冲的过来这院子的时候,哑巴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死活拉着我。你们知道为什么我那么迫切想要杀了庞斌吗?因为我受够了,他一点也不尊重我这个当哥的,不仅如此,他还经常辱骂我,你说这成什么体统?我算什么?”

  讲到此,庞文的眼泪逐渐流了出来,像浸淫着的溪水一样不尽不止:“想想多么怀念小时候啊,那时候我家这门口往下全部都是稻田,赶收的时候,我们兄弟三人很早就起来了,他两兄弟帮着喂牛喂鸡,我一边做着饭一边磨着镰刀,吃罢饭我三兄弟互相搂着肩膀像去打仗一样的就出去了。晚上我们又睡在一起,清晨他们赖床时候,我会照他们的屁股上一人一巴掌,可是如今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祝聊城说:“大哥,你甭想太多,好好的养着,饭我来给你送,回头我们找庞武说说,让他没事多来看看你,等再养些日子就好了。”

  庞文并不理会祝聊城的说话,自顾自的继续说:“哑巴跟着我也不容易。庞斌带她来的第一天夜里他老是往庞斌的屋子里去。原因是庞斌骗他来的时候时跟哑巴说,我给你个家好好过日子去,结果哑巴以为是庞斌跟他过日子就同意来了,谁知……所以,哑巴知道庞斌死之后也走了,我忖了,哑巴一直爱着的那个人就是庞斌。他死了,她也嫌没意思了。往天庞斌活着还能看见,如今看也看不见了心也凉了……这也就是哑巴走了,我连找也不去找了的原因,再说找到了又能怎样?”

  常东跟祝聊城俩人,一直在庞文家听他唠叨到天黑。天刚黑下,庞文就说:“你们也回去吧……”

  一路无语的常东和祝聊城回去以后,第二天就听到庞文离世的消息。

  参加庞文葬礼的人几乎没有,庞文死了,庞武连口棺材也舍不得买,用草席卷起,草草的就把大哥庞文下葬了。

  庞文的新坟就在庞斌的坟一侧,送走庞斌的大哥庞文之后,常东和祝聊城俩人再次蹲在哥俩的坟前烧纸,边烧边开导他两兄弟。

  祝聊城说:“你两个在下面再别闹了,都是兄弟,何苦呢?

  祝聊城去庞斌坟头点了一张火纸说:“你得尊重你大哥!别动不动就使性子,做大哥的再不堪,那也是你的大哥。他比多出生几天,就有多几天出生的理由,得敬着!”

  然后祝聊城又去庞文坟前偎了一把土说:“你也是的,大哥;做人大哥的,得有大哥的样子,得有大哥的风度,你要让着做弟弟的,知道吗?”

  常东说:“祝大哥,咱们回去吧。你看起风了都,估计他们是听到了也听懂了!”

  祝聊城站起身说:“好吧,回去!”

  三个月之后,常东和祝聊城俩人同时听到了一件事:大货车压伤庞文的官司结果出来了,对方赔了带丧葬费一共有五万元的赔偿款,全部进了庞武的腰包。即便如此庞武见人就说:“我曰死他个黑妈,难道我大哥的命就值这区区的五万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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