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上山下乡的文章(2)
知青上山下乡的文章
那几年,能与赤子他们在一起我真的感到很幸运,尤其是在那个远离家乡,枯燥乏味的岁月。有时想起,与赤子的相识其实真是个偶然,如果他不是在九班,不是睡在隔壁,我真也许就不会与他很熟悉。往深了说,很多人生轨迹中的很多事件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偶然,即便是历史长河中的某个片断。诚如那几年,在山野旷岭间,许多如赤子样的高干子弟与我们这般的平民子弟一样地接受着生活的磨难与再教育,一样地内心存有重重的失落与彷徨,一样地为一口难得的嗟来之食而开心一笑,这就是一种历史的偶然。
现在的孩子已经没有了那种交友的可能,因为现在的孩子已经生活在了一个权力、利益的“代际壁垒”中,世界很大,圈子很小,人以群分(经济实力、家庭出身、权力背景等),今天的社会,人与人之间更多的是以一层一层,一环一环的形式接触,在一层层、一环环的环境下生活。夜幕降临,当一些人加班骑车回家,点火做饭时,一些人开始在灯红酒绿中纸醉金迷;“贫二代”与“富二代”之间或许一生中连打个照面说上句话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就算你费力上了个大学,有人大包小包吃的用的往宿舍里拖,有人却要课余为了生活费而奔波打工……。
我们那个年代由于““””的大糊弄,人与人之间都被“上山下乡”的大勺子匀匀地撒落在天南地北的各个角落。你爹妈是高干,或许此时正在“五七干校”田间劳作;他父母是吃定息的资本家,或许此时带罪谋生在街道里弄的小作坊中糊纸盒……,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处于了同一起跑线上。
平心而论,当年其实这些高干子女还真都是很能吃苦的,给人丝毫没有那种高人一等,娇生惯养的感觉。这也许与他们的父辈流血革命不忘本的教育有关。记得团里有个位仁兄其父后来位居省委书记,一天拉车翻倒在地,头被划开流出了血,他用手一抹,京腔念白道:“红光照我天灵盖,祸从天降来”。赤子当年也是个干活不要命的主。当然他们也有着自己感到自豪的优越感(尽管这种优越性在当时特定的条件下大多体现在精神层面上)。
也许我俩时常形影不离,连队派工时常会将我俩一起打发。记得七一年的雨季,连着几天的暴雨导致山洪暴发,全团上下投入到了抢护溢洪道的战斗。连队派我和赤子连着二天,每天去往二十多里外的江边为队里买东西。头天是将分配给连队的一桶食油抬回来。那天下着大雨,我俩穿着雨衣抬着空油桶上路。天气闷热,大雨哗哗,不一会儿浑身就闷出了汗水。俩人干脆脱掉雨衣,道路泥泞,俩人的任凭雨水哗哗地打在身上。好在雨季亚热带的气候让人感受不到湿透后的凉意;好在年轻的身躯尽管缺油少肉但还充满了活力。
过三乡不久下个坡就来到了去江边必经的木桥边,远远一望傻眼了:平日里那条从悠乐山中淌来的小河仿佛不断地在被充气膨胀,混浊、凶涌的河水一直漫涨到两侧坡口,水面陡然宽阔成了百余米。河面上还不时翻滚着从上游漂下的枯枝朽木。原本小河上那座很有傣族特色的长约二十多米的全木结构廊桥,此刻廊顶已被大水冲得无了踪影,只乘下十来米桥面木板可能由于铁链固定于水下的桥桩上才没被冲走,在宽阔的水面中央扭曲挣扎。幸亏我俩都会游泳,于是把扁担、衣服和油桶捆在一起泅水。在湍急的河水中横渡非常费力,好不容易到河中央的桥面浮板边刚想搭把手息口气,见木板上躲满了大蚂蚁,吓得只好咬牙继续向对岸游去。
还有一次去离连队四十里外的沧江边山中挑东西。到了那儿我只觉得浑身无力、发烫,两腿如踩着棉花。连长见我这样让赤子扶我只身回去。走走息息,半道上碰见兄弟连队一辆从江边拉粮的拖拉机往回开,如救星般挤上了车。从江边到团部的简易公路在雨季里简直就成了一条泥潭路,大坑挨着小坑,坑中尽是泥浆让人不知深浅。履带式拖拉机拉着大挂斗,吐着黑烟,咆哮着东扭西弯地起伏着向前,人趴在粮堆上,手只能死死地拉住米袋。当年我们就是这样,非常危险地坐车也比非常累地走路要好。那天危险还真的发生了:刚过三乡,车子一侧的二个轮子一下进入了一个大泥坑,整个车厢侧翻直立,车内的粮袋、人一下子被抛了出去,等到我反应过来,我发现自己被几袋子大米压在了泥坑中不能动弹,只露出个头。等赤子和其它人把我翻出来,俩人坐在地上望着竖立的车厢这才心中一阵发毛,要是不幸车厢扣下,那我肯定没命了。
也许下是应了那句话:少年不知苦与愁。苦日子在友谊的滋润下过的也算有笑有乐。
1982年5月我与赤子俩人迎来了当时对我们这些知青来说最开心、最盼望的日子—探亲假。那时严格规定二年才能轮到一次,说是二年,只会超过,因为第一批的人要满二年才会批,每批又只能放十来个人(不然会影响干活)。我和赤子是连队中第一批的,又是来到云南后的第一次探亲。想想十八、九岁的孩子,怀揣一百多元积蓄(当时每月26元工资,扣除12元伙食费,每月能积上个五元钱。那时的百元确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脱离物质奇缺,管束极严(兵团的军事化管理)的环境,无据无束地一路撒欢、自主地享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赤子邀请我一同北上去北京,那时能有几人上北京?又是和好朋友一起,我没加思索地就答应了,将思乡之情暂抛于脑后,尽管二年多来我无时不刻地想回家,想父母。
那次的旅行我至今仍然记忆尤心。我们一大早从连队出发赶到团部搭上往江边拖拉机。再坐小轮船从澜沦江逆流而上经三个多小时到景洪买第二天到昆明的汽车。
那时从景洪到昆明要四天的车程,可此刻的心情于二年多前首次离家来的路上大不相同。想起二年多前当时从昆明坐车到景洪的情景还直觉得恐怖:十几个小孩坐一辆解放牌卡车,没有车篷,没有坐椅,大家挨个靠着车厢拦板就地坐。车子后面带个挂斗,上面堆满了我们从家中打包的各种形状的行李。公路全部是泥石子路,又恰逢旱季,长长的车队早已将公路搅成了一条尘龙。一天下来彼此互望不禁大笑,整个人都成了泥土人,除了嘴、眼在动。这次坐的是那个年代特有的大面包状公交车,虽然和现在的空客大巴相比确是简陋无比,硬木座位,碰到坑整个车子咯吱作响,一天下来人震骨架欲散,但毕竟是一人有一个坐位。加之心情愉快,真是一路赏心悦目。
从昆明到北京坐火车更是让人目不暇接,与闭目塞听的边疆山沟来比,眼前窗外变幻莫测的景象使人时时处于兴奋之中。更让人解谗的是,二年多来缺油寡肉的肠胃此刻整天处于充分的吭奋之中,因为那时的各地火车站就是当地农产品和土特产展示的窗口,火车一靠站,小摊小贩们涌到车窗前,争着兜售叫卖。记得途经德洲,买了只德洲特产—扒鸡,包在香喷喷的荷叶中,眨眼功夫就给俩人撕吞掉了。
到了北京是傍晚时分,赤子家在西单阜外一幢红砖外墙的楼房中,当天他父母都没在家,我们洗了个澡(这是我第一次洗淋浴,从小生活在老式平房,所谓家庭卫生设施就是马桶与木澡盆),然后赤子带我到阜外大街的一个饭厅,坐在舒适的餐桌前享受了到北京后的第一顿晚餐。
大概是几天路途的劳累,第二于醒来时已是阳光四射。我从洗漱间出来,正好碰到一个剪头短发,身材娇小,皮肤白昕,模样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笑眯眯地问道:“你起来了”?我本能反映:这位肯定是赤子的母亲。
也许是二年多离家在外,也许是又有了家的感觉,总之我脱口而出了一句平生第一次说的话:“阿姨,早上好。”(这在当时“”中是非常罕见的语言。何况我是个生长在小城镇上的孩子,从小周围生活的环境从无这样的文明礼貌熏陶,加之二年多边疆粗俗的口语习惯。现在想来当时能说出这样的问候语真是从小喜欢看书给我种下了潜意识文明的种子。)
“赤子,你看看志平多有礼貌!”我能感到她妈妈的赞扬是由衷的而不是客气话,因为“”已将人们彬彬有礼的行为彻底荡然无存。几年后赤子再次回家探亲他妈妈还特地带话问我好,夸我是个懂礼貌的孩子。2009年赤子来嘉定我才得知他妈妈已经去世了。他妈妈当年的容貌现在我还留有印象。
在北京的一个星期中,赤子拿着家中那只135像机带我玩遍了北京城:游紫禁城饱览皇家奇宝;漫步颐和园泛舟昆明湖;登长城感受英雄豪气……………
那时还处于“”之中的1972年,门票在今天看来是便宜的出奇:紫禁城五角;颐和园二角;登长城不要钱……。各个景点用游人稀少来形容一点不为过,也是,青年人都下了乡,机关的人都去了五七干校,大街上行人不多,更不必说各大景点了。记得一天下午我、赤子还有他弟弟到天坛,若大的皇家祈园仅有我们一行三人。在五月温煦的阳光和轻柔的春风中,宽敞的石板道让人心旷神怡。他弟弟当年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身材修长,活泼好动,喜欢文艺。他在我俩前面不停的跳跃、奔跑,还表演了一段芭蕾舞《红色娘子军》中党代表洪常青的经典段子大劈叉舞。
从北京回上海不久,短暂的探亲假期很快结束了。临离开上海的前二天收到电报,告之晓阳已调回北京到工作,胜渤探亲回北京,他俩特经上海来看我并送我回云南。火车到站是晚上八点多,我从嘉定坐公交车赶到市区北火车站,接到他俩出来已经九点。那时上海到嘉定的汽车未班车是晚上七点半。于是只能在火车站旁的小旅店住宿,“”期间旅店住宿管制很严要单位介绍信,他俩有探亲通行证,我没有。办好住宿后我本想和他俩挤一晚,可服务员警惕性很高,看得很紧,死活不肯通融。他俩不愿我一个人在外,于是三人在车站边天目路的人行道旁坐下。那时的夜半上海也是一片沉寂,商店全部关闭了,车子不多,偶尔有几个上夜班的工人在路上匆匆行走。聊得累了,三个人就一起躺在马路沿边,数着天上的星星。这一幕多少年后还长久地留在我的脑海中。
好在夏季的清晨天色亮得早,当东方刚有点发白,三人就到北郊汽车站等去往嘉定的早班车。
在我家吃好中饭,三个人就往上海赶下午二点去昆明的火车。他俩签好了傍晚去北京的火车然后买了站台票送我上车挥别。由于我之前和赤子约好在昆明碰头,所以他也同时从北京出发了。
探亲归队后,由于工地取土之需,我们原来住的草房要搬家,在连部后面的土坡上整出了一块平地建房。男生从原来的五个班变为四个班,我和赤子编入三班,一个大竹床二顶帐子,二个人头挨着头,晚上聊天、说话更加亲热。
可惜这样的日子不太长。也许是前途无望,也许是人一点大了想法也开始多了。有一段时间他的确很傍徨,也有点颓废,胡子留的很长,也不怎么修边幅。好象是1973年的国庆节,连队里杀猪吃肉又每人分了点苞谷酒。不胜酒力的咱俩平生第一次喝醉抱在一起哭了。
其实按赤子当时父亲身处的地位与人脉关系,打个招呼上调也是不用费什么劲的,但他确是当时的那批北京干部子女中走的较晚的,那时他在连里的几位好友相继上调走了,七二年晓阳走了;七三年底胜渤上学去了;七四年小健去了昆明。兵团解散后赤子与我们一起到八分场四队又过了近二年。现在想起来,我深深地理解到他那时心中的苦闷与无奈,可在当时,也许是由于我俩的家庭经历不同,想法不一,我并没有能给予他应有的关心与理解。让友谊如手捧细砂般在指缝间不知不觉地流失。
很多时候,很多事的结局总是让人有点无奈。从箱缝开始的友谊,最终还是输给了时间,最终还是失散零落了,维系至今日的,也只有节假日里的互相问候。
这么多年来,虽然我几乎每年都会与学校的老师们暑假出去旅游,也走了不少地方,但我没再去过二个地方-北京与云南。前者有我当年的好朋友,后者是我青春丢弃的地方。虽然它们久久地存放于我心间,可我仍然害怕今日的热闹与浮华会掩盖去留驻于心头的旧迹。就如我出生成长的小城、街道,现在已在城市的改建中面目全非,全然没能留存下一丝往日的回忆。
其实人活到这个份上已经不太在意别人怎么看你了。我很赞同有人这么说过:人生注定就是一场孤独的马拉松,起跑的时候,父母一直陪伴在你的左右;慢慢的在你的身边,不断地变幻着熟悉的和不熟悉的身影,不断的有人超越你绝尘而去;慢慢的父母远远地落在了你的身后,离你而去;慢慢的子女快步跑在了你的前面,很少回头;慢慢的你最后孤独地跑着,直到离开这个世界,唯一不变地陪伴着你的是时间。
赤子,你曾在我的“四十年聚会有感”之《别梦依稀》中留言:“那天聚会的时候你欲言又止,其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从那个年代走过来不容易,大家都应该用宽容坦荡的胸怀面对过去。”我怎么会呢?
关于知青上山下乡的文章3:梦回
作者:张爱华
梦回
一、难以释怀的知青情结
不知道,为什么忘不了那土豆野菜窝窝头的滋味;
不知道,为什么抹不掉那插队知青艰难的心路历程;
不知道,为什么拂不去那满腔热血与困惑彷徨重叠的影像;
不知道,……为什么……
太多的不知道和太多的为什么,三十多年,让我们思考,让我们回味,让我们追忆。这太多的为什么,和太多的不知道,一直在我们的灵魂深处紧紧萦绕不断询问。为什么,为什么?就因为我们有着一个解不开的知情情结,就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知青;就因为我们是共有着一个知青名字的一群人,一代人;就因为我们是有着一个共同人生经历的上山下乡插队到农村的全国二千万知青中的一分子。
中国知青史中,有我们自己能找到作为知青的我们自己的史诗。
回望历史的天空,已然等不到热血沸腾的青春写出的灰色调浪漫岁月的痕迹。整理心灵的日志,沉淀自己,淘洗灵魂,在那曾经耕耘,曾经荒芜,曾经蹉跎的知青家园,让自己小憩。于是,我们畅开心扉,让回忆与灵魂对话,让回忆与青春会晤,让回忆与岁月讨论,让回忆与回访同行。
也许,人的一生注定了有酸甜苦辣的经历才算丰富,作为知青的我们,因为有,所以丰富;也许,人的一生错失了宝贵的青春,才理性,作为知青的我们,因为有,所以理性;也许人的一生因承受坎坷与困惑才懂得,作为知青的我们,因为有,所以懂得。
是啊,作为知青,我们的青春开放在那个特殊的时代,我们的命运亦随国家的命运而上下沉浮。在生命的航程中,知青岁月是飘过时空的帆影。如果,真的可以让岁月轮回;如果,真的能让历史重现;如果,真的可以让我们用不惑的年轮替代十八岁的花季,让改革开放和谐社会建设的理论指导那个时代前行,让我们的国家和我们都少些蹉跎、少些坎坷,多些理性、多些完美,那么该有多幸运。但如果只是如果不能改变历史,历史就是历史,历史就是时间的过去时,我们只能将它作为一面镜子,鉴映着我们,记住昨天,走好今天,迈向未来。
知青,是我们共有的名字。岁月中,有我们挥之不去的知青情结,解读知青情结,读懂知青这个特殊的符号,是作为知青的我们的期待。因为,那是与青春有关的日子,与青春有关的故事。因为,那里有魂牵梦萦的曾经的知青故园,因为那是知青灵魂深处久久难以释怀的生命历程。
二、我们的名字叫知青
知青是一个群体,是一个个朝气蓬勃的人。那一个个不同的你和我,都有着怎样的故事?30多年过去了,这些已迈入知天命之年的当年知青,能讲出当年许多曾经的故事来。淡淡地,平静地。时间、岁月,打磨了当年的激情、张扬、骚动,只剩下了一个本真的内核。
知青的理想在农村,知青的舞台在农村,知青的这段人生也凝结在了农村。拂去30多年尘封的回忆,细看自己,当年我们演绎的是血色浪漫还是花样年华?走过的是蹉跎岁月还是激情燃烧的岁月?
当年的上山下乡运动,造势宣传泛滥充斥于每一处空间。从高中即将毕业到插队前的那段日子,我不下五次地去县广播站录音讲话,代表自个,代表毕业生,代表知青队,代表全体知青发言表态,豪言壮语,激情飞扬。连广播站的罗秀芬、邢桂琴两个当年的北京知青播音员见了我,都亲切地拍拍我肩,会心的一笑:你来了?
举着猎猎招展的红旗,带着我们自己的背包铺盖、装衣服的箱子,还有一把崭新的钢锨,在春寒料峭的一九七五年三月二十九日,我们38名知青惜别家人,乘坐大卡车翻越断山岭,来到光华土窑村,我们知青的共同的新家。38名知青虽是同属于行政系统的子女,但有的是高中生,有的是初中生,有的是东街小学学区或西街小学学区的学生,就是高中毕业生,也是有高七班、高八班、高九班、高十班的同届不同班的同学,同时,还有从临汾、襄汾、芮城来的,同一个点上的38名知青,不是都很熟悉,有的干脆就连名字也叫不上来。许多人,都是到知青点上以后才慢慢认识和熟悉起来的。
土窑大队是知青的第二故乡。许多事仍记忆犹新。我们的第一顿饭是忆苦饭,不知是用什么蔬菜(好像是苜蓿)做的菜团子,大家吃了,都偷偷的说,这忆苦饭还很好吃!有些事情,在当时看来那么真,那么政治,那么在纲在线。但事实上,我们并不真有那样的境界。从那天开始,艰苦的生活立刻现实地呈现在了面前。
我们全部住在圪塔店村河对面一个叫做“店儿上”的一溜土窑里,之所以叫“店儿”是因为这里是为从乡宁往襄汾、临汾赶车拉碳的人们提供住宿的旅店。每孔土窑都不大,却有长长的呈7字形的大通铺,土炕其实是土台子,里面没有炕洞,没有炉子,不能生火,是个冷炕,更确切的讲,根本就连炕都不是。土窑洞内窗户很小,门也很小,里面很狭窄,除了炕的空间走道不能并排走过两个人。窑洞很深,由于采光通风不好,所以又黑又阴又湿。每个窑洞内住6个人,每两个人用自己带的箱子隔出一个空间来,铺上毛毡、被褥,就有了自己所谓的铺位。分隔出来的区间,第一铺位靠着窗户能采光,是最好的;第二铺位靠后了些,还算可以;只有第三铺位靠着窑掌子,虽然足够大,却连白天都得点着煤油灯。
土窑洞全编了号,2至5号住男生,6号7号住女生。两旁还有灶房、库房等,加上队长办公室一共有10孔土窑洞。院子里后来有了篮球场,在院子与河滩的分界线上,用长长短短的柴禾棍插成的篱笆,这就是院墙。曾经有一个夏天的半夜,河里暴发山洪,洪水冲过篱笆,涌进院内,所有知青什么家当没带,在电闪雷鸣黑咕隆咚的夜里,连跌带滑地一个个地滚成了泥人,全都逃到公路上在雨中直到天亮。没遮没拦的院子,或狼或狐或贼或什么动物都有可能光顾,知青院很不安全。还是男生有办法,先养了一条叫“大黑”的狗,后来又养了一条叫“小黄”的狗,给知青看家护院当警卫。事实证明,这两条狗对知青的忠实爱护程度绝对不亚于人类。它们储存了38名知青每个人的信息,只要收工回来,狗们都欢快的摇着尾巴高兴地上串下跳转着圈地在每个人跟前舞蹈。如果,这狗们如果会说话,肯定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来。
土窑大队是当时新设立的一个大队,辖土窑、圪塔点、阳坡、尖尖坡、前闫家河、后闫家河、后泉沟等好些个村子,这些村子除了后泉沟、阳坡、尖尖坡在山上外,全都是在郁郁葱葱、巍峨绵延的石山森林区秦王山脚下的豁都峪河河谷地带。最具代表性象征性地一个像我们知青吃的窝窝头样的尖而高的山头,可以说是这里标志性自然景观。
当时,土窑大队的老支书李凤山,非常关心知青,经常来知青点上,民兵指导员池国荣在知青点上是大队派来管理的大队方队长,我们的知青带队干部是李化民,知青队长是李益民,当地青年孙新平是大队团支部书记,李益民和我是团支部副书记。管理机构完完全全正正规规。
从插队当知青起,才十七、八岁的我们都有了让人啼笑皆非的俗名:男生统统都被叫做“汉家家”,女生全部被称为“妇女”。只有如孙新平、任天仓、转转、春花、有社、全喜这些和我们年龄差不多的当地有些文化的农村青年把我们亲切地叫做“青年”。绝不是“汉家家”“妇女”有什么不好听,而是当地人认为我们已经不是家里的孩子了,既然来插队就都成了能干了活的大人了,“汉家家”就是大男人,“妇女”就是女劳力,没叫“老婆家”已经够文雅了。第一次干活分工这样称呼,使我们都差点笑破肚子。后来,我们也就习惯了。汉家家去干什么活,妇女去干什么活,我们也习惯地麻木地听着,扛着镢铣服从分配该干啥干啥去了。
土窑大队大多数村落地处河川,山上地不多、河谷乱石滚滚,杂草荆棘丛生,蝎子蜈蚣蚰蜒等毒虫的巢穴都隐没在灰黑色狼牙刺蓬下或巨石底下。河滩是没有水流的名副其实的石滩干河滩。我们在广阔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主要课题是打坝拉土,在乱石滚滚的河滩造地。为了增加土地、多打粮食,当时的口号也就是“农业学大寨”“以粮为纲”,所以我们的最高使命就是创造制造土地。在河滩里造地首先得搬走石头,然后再垫上一二尺厚的黄土。年轻、单纯、热情、执着、敢吃苦、不怕苦的我们,用稚嫩的双肩和才放下书本和钢笔的学生的手,挑起了担子,握上了劳动工具。用我们的手掌托起了与我们的年龄不相符合的艰苦生活。同时,也把那个特殊的年代狂热的理想扛在了自己的肩头。男知青血气方刚,干的很毒。最苦最重的活儿全是石头活儿,全得他们干,他们用铁锹、尖镢、撬棍把河滩里的大石头撬起刨出搬上平车,或3人一组,或5人一组,用杠子绳子捆吊着磕磕绊绊跙跙地抬去磊格子坝。特别大的石头,还要用铁钎子,抡18磅大锤砸开,才能运去。男生们的活儿,村里的男劳力也不能不服。拉平车,扛大石头,甚至弯了腰用后背背石头,男知青们的衣服都磨烂了,肩膀蹭掉了一层又一层皮,甚至磨得渗出了血,依然咬着牙坚持着,叫做轻伤不下火线。女知青力气小,搬不动大石头,就抡着尖镢刨石头,将能搬得动的不太大的石头或扛着或抬着运送到格子坝填空隙。抬疼了肩膀,用手搬,搬不动了,就搂着,手套磨破了,掌心磨出了血泡,缠上手绢还接着干。炼红心就是这样炼出来的,炼铁肩膀也是这样炼出来的。所有知青人人都有几付垫肩,磨坏了再换。很苦、很累,但没有人叫苦,大家都咬着牙坚持着。只有在工地歇息的时候,大家都像被抽了筋,散了骨头,软瘫在地上。汗水浸渍,烈日暴晒,所有的知青都成了红里透黑的铁人、铁姑娘,都是当时宣传画上英姿飒爽、一身浩气的标准时代名模。刨完石头垫黄土,打坝造地,这种活儿我们不知干了多少个月,再加上组织全村人会战,终于在乱石河滩造出了平展展可以长庄稼的土地。昔日荒草杂芜、蛇虫盘踞的烂河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们知青籍以骄傲和自豪的铺展在天地之间青山脚下的壮美的青春作品。
这是青春的见证,这是历史的见证,这是时代的遗篇。穿越时光隧道,知青是那个时代标榜的骄子。爱农村,扎跟农村,改变农村一穷二白落后面貌,永远都高标于知青的理想和信念当中。知青是属于自己的第二故乡的建设者,也属于第二故乡那片土地上的大地的儿女,付出了青春年华,付出了心血汗水,付出了一代知青的热爱。那个山村有知青的奉献,那个山村的每一寸土地都有知青的足迹。那个曾有过知青这群人的山村,同样记录着知青们付出的爱,隽永、不可磨灭又云般飘忽。
我想说,这正是知青情结中的一个情“结”。许多知青回忆当年,30年沉淀的知青情结,一经翻动,便心潮难平,热泪盈眶。毕竟,这个山村,驻留了当年知青的4年青春岁月,储存了知青在广阔天地洒下的汗水,吸纳了知青的忘我和无我的激情和献身精神。尽管,这四年与铁锨担子为伍的生活,隔离了书本和知识,让许多知青的梦想理想折断了翅膀,让许多知青的人生经历了不该有的诸多坎坷与磨难,但是,当年知青们对自己错失了的宝贵青春却无怨无悔,直面人生、直面社会、直面生活,勇敢承受,奋斗进取,坚强执着,那曾经的憎恨、迷惘、困惑、怨恨、情绪,那曾经的汗水、泪水,曾经的天真、狂热,那曾经的心灵当中的悲鸣与呐喊,那解读不了辨析不了人生历练都已风清云淡,静止定格。对于那段当知青的历史,今天的我们已经学会了用辩证的观点和理性的思维客观的去看待,去分析去回味。虽然,在我们还很稚嫩的时候,吃了那么多地苦,但是,那又何尝不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呢?我们想说,是广阔天地里强劲的风雨吹硬了我们的筋骨,是艳阳天下的烈日健康了我们的肌肤,是愚公移山般的劳作练就了我们非凡的意志和品质。可以说,删掉了这段知青史我们的人生将不再完整。如果说,这段历史,能说明我们没有庸碌无为虚度年华,能说明我们曾挑战、曾奋斗、曾不为艰难困苦所征服,能说明我们有热血青年的理想,有为时代做出的牺牲和贡献,那我们就知足了。那我们就可以自豪地说,青春无悔,知青的青春无悔,我们共同走过的知青岁月无怨无悔!以为,我们曾经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知青。
三、血色浪漫
三十年花开花落多少个轮回,多少事物已随风飘散,掉落在大山的褶皱里。我不可能能写出一本知青回忆录,而是要捡拾起那已零落了的花瓣,粘贴在岁月的文档上,点击出亲历的曾经,曾经的自我,刷新每一个坐标的视窗,唤醒将沉睡的那段历史。
如果说,四年知青插队史是一部长剧,那么,组成了这部长剧的每一个知青故事,就是一首首短歌。尽管青涩,却永远不能忘记。
光华有三个知青点,一个是光华公社农场,一个是高庄林场,只有土窑知青是干打坝的石头活儿的。能拿下石头活儿的人就很硬很毒,干其他事儿也很硬很毒。土窑知青总有一种咄咄逼人的霸气,自尊、自傲、义气、侠气、敢拼、敢打、敢玩命、狂热、反叛、桀骜不驯是土窑知青的群体精英精神。曾经在一次全公社农田建设大会战上,因发生欺负知青事件,土窑男女知青以13人对90多当地村民豪无惧色,人人手持钢铣铁锹、铁棍拼上了命,大有英雄王成之气概,这场以少胜多极富表演性的对峙和戏剧性的结局让知青们名声大噪,尽管当时几个硬家伙差点被弄去游街。无敌于光华的土窑知青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让人犯怵,谁都得礼让三分。其实,抛开爱打架、敢打架这一面,他们还有很可爱的一面。当时,打坝造地填土方,每个小组4小时的土方量是20平车土,完成了才能下工。为了早点下工吃饭,多休息一会儿,知青们一同相约,拼命三郎般疯了一样拼了命地干,曾经创下过2小时完成全部任务的奇迹。
事实上还有更奇迹的事儿。那年夏季,光华公社组织篮球比赛,大队决定知青们组织一个男队、一个女队代表土窑大队去参加比赛。可是,当时没有篮球场,连个篮球架子都没有。大队派人去后泉沟的山上伐了几棵大树,找木匠按标准做了两个篮球架栽上,经过简单平整,知青院就成了篮球场,撒上石灰划出场地,满像回事。收工吃饭后,选出来的男队、女队队员都要强化训练分别练球,剩下的知青就围在边上看球。传球、争球、三步上栏、抢篮板球、断球、盖帽儿等技术动作标准漂亮。闫永庆、师云怀、陈康忠、赵乡和等几名篮球高手,打球简直就是艺术表演,让村里人大开眼界拍手叫好。打决赛那天,全体知青都去当拉拉队呐喊助威。女队的对手是光华中学,自然非常有优势,关建华、赵锦屏、李金平、俎香荣等组成的女队全力协作夺得了女子组冠军。男队打的却非常艰苦。闫永庆打前锋,师云怀打中锋,赵乡和、陈康忠打后卫,可谓强强阵容,知青男队过关斩将,力克劲敌,终于打进决赛。知青们毕竟是18到20岁的青年学生,体力耐力还不是很强,而决赛的对手光华大队队员是20到25岁之间的青年,体格强壮。上半场,体力不支的知青队落后光华队14分。这时,主办者看知青队大势已去,再努力也不可能半场追7个大球14分,光华队已是铁定冠军无疑,就将男队冠军的奖品——一面大镜子上,用红油漆写上了:“奖给:光华大队,某某年篮球比赛第一名”。然而,下半场比赛却逆转乾坤,改写了结局。不服输的土窑知青全都发了疯,技术水平也发挥到了极致,玩了命的狂追猛打,硬是将上半场落后的14分追平。高个子前卫闫永庆在比赛中被撞倒在地,右手3个手指被踩得鲜血淋漓,打红了眼的他,用牙咬着手绢缠住滴血的手指,在终场哨音吹响前一秒钟,硬是用那只伤手投进了最后一个球。知青队以两分之差赢得了这场比赛,知青男女队全都赢得了冠军!知青拉拉队欢呼雀跃,写奖品的人却傻了眼,最后只好把第一名改成第二名。改奖状也简单,发奖品却大大地犯了难,原定冠军队奖品是奖篮球一个,原想是土窑女知青队一个,光华大队一个,出了这个意外,两个篮球岂不全都要奖给土窑知青,这不是很让传统冠军光华大队队很受伤吗?所以,磋商之后折中处理,知青女队只得了冠军奖框,冠军知青队和亚军光华队分别奖镜框一个篮球一个。所以,这次比赛的奖品一个奖给了冠军,一个奖给了亚军。不管怎么样,女队虽很委屈,但知青男女两队都拿到了冠军大奖,尽管只有一个篮球,却也让知青们欢欣鼓舞,神采飞扬,豪气冲天。老支书李凤山被知青的精神所感动,特地犒劳为土窑大队争了光的知青队员们,全被请到光华食堂吃庆功饭——每人一盘炒肉片。对于一盘炒肉片,现在的人谁也吃不下去,可当时,那是最丰盛的犒赏。几个月都见不到肉星的知青们真解了馋,一饱口福,大胜而回。时隔30多年,那面镜子或早已蒙尘或早已千古了,可那个冠军的童话却永远鲜亮地闪烁着风华。
那时候,读书无用,知识无用,理想和梦想都无法发芽。知青整日面对的是劳动。扛石头、垒坝、垫地无休止地重复,精神文化生活枯燥、单调、贫乏。尽管这样,知青们也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蔚蓝的自由天空来。像是登上了星光大道上才艺表演的舞台,每当晚饭后,除了李益民、张智广等几个做着文学梦的,在煤油灯下写所谓的小说和那个时代的歪诗,爱唱歌的、爱唱京剧的都要嚎上一阵子,一人唱,大家和,声浪漫向星空下的黑暗的河谷四野。歌曲唱的好的,当数高权,京剧唱的好的,当数师云怀。老支书李凤山还请了高权去村里的夜校,教村里人唱电影《艳阳天》插曲《书记带咱向前走》。还有,司太宁爱吹口琴,郭健会吹笛子,陈健夫还会拉小提琴。歌声、音乐声组成了知青小夜曲。夜晚的小山村是特别的,除了山崖间蚕豆鸟清幽的“豆”“豆”的啼鸣外,知青点的协奏曲为山村的夜涂抹上了别样的声韵。
然而,这些歌声、乐声的奏鸣与贫穷动荡的年代是不协调的。这些支撑心灵的音符,逐渐消逝在劳动的疲累苦闷之中,消逝在理想无法实现的困惑彷徨之中,消逝在招工、分配、返城等知青问题解决的漫长历史中。
岁月蹉跎,这些知青故事,这些用红色的理想青春的激情写就的浪漫都已成为过去,都已成为遥远的知青岁月星河中一颗曾闪光的星斗,早已逝去已然找不到了。但这种依然定格在历史中的知青现象、知青文化、知青情结,也已然根植于青山,根植于心灵,交织在时空的经纬上。在人生的坐标中,我们依然可以寻找,可以寻味,可以激励,可以探索,可以感悟。如果有可能,作为知青的我们还要回到那个共同的知青家园,再和我们的乡亲打一场篮球赛,合奏一曲梦回知青村。
四、暖情
38名知青,都是十七、八岁的青年,是一个有理想、有志气、有激情的一个团队。当时的我们,以为凭着口号式的热情、理想,就能在大干一场后改变农村一穷二白的落后面貌。事实证明,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没有理想中的神话,只是很天真的想法,“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很沉重,很苍白,很像一个人自说自话。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劳动;广阔天地炼红心,是劳动;扎根农村干革命,还是劳动。我们是伟大指示的劳其筋骨、体其发肤的践行者。体现了知识青年中“知识”二个字作用的,只有个别几个人:李益民在闫家河小学当了教师;高权、闫玉林、王晔、俎香云、牛金凤、成为公社文艺宣传队队员;姐姐在村保健站做了司药员。我在土窑村做了一名培育玉米优良品种“军双一号”的科研育种员。
因为从小热爱文艺、文学,再加上团支部书记的光环,从初中起,我就小荷已露尖尖角,那个时代的政治宣传活动,总有我的诗词大作写在黑板报上。激进、狂热、理想、潮流都能在我身上找到影子。到农村插队,我绝无例外。本来,父母身边可以留一个子女不插队,可我偏不要这个政策的优惠。“广阔天地炼红心,扎根农村干革命”是当时的口号,但那就是简单的我的全部思想崇高理想。我义无反顾地登上了插队知青的大卡车,在一片送别的眼泪和哭泣声中,我坚强地没掉一滴眼泪。我穿着当过兵的小叔送我的男式军装,背着印有毛体“为人民服务”字样和红五星的军绿色挎包,在军挎带子上系一块雪白的毛巾,英姿飒爽地成了一名骄傲的知青。插队的日子里,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女孩子,只把自己当作钢铁铸造的典型,什么活苦,什么活重,什么活累,我都去干。我把自己塑造成邢燕子、候隽武一样的形象知青。村里妇女向来不出圈(挖羊粪),连男劳力都要退避三舍,而我们知青都偏不信这个邪,男的能干,女的就能干。几乎被熏呛得要窒息,我们还是一次次一担担地担出了羊粪。打坝,挖方,我和男知青一样到三米多深的坝底挖石头挖沙,差点被塌方活埋砸死。还有好多好多,都能印证我忘我的革命精神。我属于那个时代的铁姑娘。我多次出席县、地区的知青代表大会,发言、讲话、上报典型材料,俨然是知青的杰出代表。激情、单纯、理想化,我的知青岁月,可以用青春无悔来定义,尽管这个经历会被自己的孩子,80后一代人听起来觉得是天方夜谭,但那确实就是真实的自我,那个有着时代烙印的自我。
我和姐姐张彩云在同一个知青点上,姐姐从小在襄汾老家长大,身体弱弱的,大队决定让她到保健站做司药员。我又高又壮,自然适合在广阔天地炼红心。而且,因为我是领导干部子女还是另有什么原因,不能较早分配工作,在知青办工作的母亲,硬让我在土窑插队近四年之久,成为全县知青分配大扫荡倒数第二批才分配回城的知青之一。
姐姐自到保健站做了司药员,为了方便群众买药看病,便从知青点搬去长期住在保健站。我白天在知青点这边干活,晚上便到河对岸给姐姐作伴,跟姐姐住在一起。心疼我干活干的太累,姐姐每晚都要烧好热水让我泡脚解乏。姐姐住的房子是保健站做库房的一个老房子,原本不住人,低矮狭小,房顶上的椽子、栌柴、泥土黑呼呼得几乎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蜘蛛结的网随风飘忽。细心的姐姐挪腾出可以放一张床的空间来,用旧报纸裱糊了漏风的墙和房梁,收拾整理得基本上可以敢住人了。尽管这样,一天晚上,我还是被一个从房顶上掉落到被窝里的蝎子给蛰了。处于沉睡中的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扎我的背,疼而烧灼,我太累了,太困了,以为是柴草刺的,没理会便翻身转了一下,不想,背上另一处又有这种感觉,我再挪动了一下,又一个地方也火烧火燎般疼痛起来。我忙喊姐姐,姐从梦中惊醒,点亮煤油灯,又打开手电,看我背上有三处红肿,断定是让蝎子给蛰了,慌得找酒精棉球给我一遍遍擦拭,足有一个多小时,疼痛才减轻了。这时,困乏的我却再不敢睡了,就抖擞抖擞了被子围坐着打盹到天亮。天亮后,才发现床单上有一个被压死的黑色的大蝎子。我是裹紧被子睡觉的,蝎子的尾刺好厉害,竟然能穿透棉被蛰到我,而我也很厉害,竟然能仅负轻伤而将毒蝎子给压死。初通药理的姐姐说以毒攻毒,被蝎子蛰了,吃蝎子就可解毒,中药柜匣子里有泡制好的蝎子,让我吃几个。我看了又看,不敢动更不敢吃,心里都在哆嗦。直到现在,丰盛的宴席上油炸全蝎其他客人吃的很香,我却毛骨悚然畏其到骨子里,似乎背部仍隐隐作痛,连用筷子拨拉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那年夏天,麦子熟了,知青们暂停了垒坝的石头活,被分成几组分别到各村去割麦子,我被分到闫家河组。临去的前一天晚上,我感觉左腿肚子上一处很疼,洗脚时一看,有个小白点,便用针挑破,用棉球按了按就没去管它,一夜隐隐作痛,第二天早上发现红肿了一块更疼了。这是第一个麦收季节,抬厌了石头的我很想去割麦子,就忍着痛和同组的知青去了闫家河村。太阳烘烤,土地蒸腾,在密匝匝的麦田里,每迈动一步,每割下一把麦子,腿肚子那块就像刀剜一样的疼,痛感抽筋似地直到腰际。我一边擦去头上太阳炙烤与疼痛冒出的汗水,一边咬牙坚持割着麦子,直到晚上收工一瘸一拐地回到老乡家里。
我住在张胜保主任家,吃完晚饭,张主任知道我腿疼的厉害,便捎信让村里的赤脚医生任玉峰明天来看一下。忍受着疼痛,我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又一跛一跛地同大家一同出工。直到晚上,赤脚医生任玉峰因出诊很远才赶了过来。经过检查,他告诉张主任说,我的腿部已感染化脓了,不能再拖了,必须开刀。他回去准备药物器械明天中午过来做手术。我心里害怕极了,但第二天上午,还是忍着疼痛去了地里干活。中午,任玉峰背着药箱来到了村里。主任张胜保的家里成了战地医院,他家的大炕成了手术台,我似乎成了一名战场上负伤下来的伤病,被鼓励要坚强。当时称为赤脚医生的任玉峰是驰名临汾光华一带的名医,他医德高,医术高,中医、西医、外科,科科都通,只要有病人,他不管刮风下雨山高路远夜半三更,都会赶去进行救助,经他手治好的病人不计其数。我的手术对于他而言显然是一个非常有把握的小小的外科手术,任医生叫来几个知青帮忙,有的压腿,有的抓胳膊,有的压腰,就这样被固定在了“手术台”上。任医生用碘酒消毒过后,便打了麻醉针,开始动手术。由于采用的是局麻,我回不过头,但却能听得出手术用刀子剪子钳子的声音。虽然轻微,在我听来却是被放大了的轰鸣。手术并不顺利,由于创面外小内深,麻醉部位不好确定,局部麻醉根本没起作用,我被生割硬剪的剧烈疼痛折腾地又哭又叫。任医生又打了二次麻药,才做完手术。除去脓血,清理感染创面,手术部位形成了一个口小内大的深洞,里面填上了医用棉纱团,表面撒上磺胺粉,最后才用绷带扎好。这是第一次给知青开刀,看来他也紧张了,他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手术完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张主任从手术开始到结束一直守在那里,不时安慰我鼓励我。任医生叮嘱我,并告诉张主任,不能让我再去干活了,每天要换药,否则,这么热的天再感染就麻烦了。
五黄六月龙口夺食,我不干活怎么行,还能待在老乡家里,等割麦子回来的女主人给我做饭,伺候着我?倔强的我不能上山割麦子,就到场上干活,腿上的绷带渗出的血成了黑紫色,伤口阵痛钻心,我站立不稳,拿着扬场的木锨举不起来,拿着掠麦衣的大扫帚不能挪步。不能干其他的,我就和几个村里的妇女在脱粒机前脱麦粒把麦子一把把送进机子,但眼前发黑冒着金星,头上冒着冷汗,村里的姐妹们劝我歇歇把我从场里架出来,我倚在场边的大树下,喘息着,眼泪像泉水一样涌出来。中午,任玉峰医生不辞幸苦,在烈日底下步行5里地来到村里为我换药,这一次换药又使我相当于上了一次手术台。张主任劝我还是回家去治疗等伤完全好了再回来。我痛苦又无奈,干吃饭,不干活,还得让医生天天来换药,一个腿伤带来多少麻烦!要拖累多少人!
我的眼泪好多,依依不舍地辞别关心我的朴实的乡亲,辞别闫家河火热的麦收季节,回到城里继续治疗。由于伤口深,创面肉芽生长慢,输液、打针、吃药足有一个月多,才基本愈合。这一年,这种手术我经历了两次。在小腿处伤好后,膝关节内侧又发生了同样的问题,又是任医生做手术,又是回城去养伤。直到现在,我只要穿上裙子,小腿那两处手术留下的圆圆的两块印痕非常扎眼。
那年,长到十九岁连去疼片都没吃过的我,居然在农村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痛苦的手术。那种痛,我还能感觉的到,描述出来。而由那次伤痛带给我的感动依然让我感动。任玉峰医生的精心治疗,张胜保主任和乡亲们的真切关怀,知青兄弟姐妹们关心帮助,都让我感恩不尽。当父母不在身边呵护的时候,这种暖情就能包容一个人的全部感情世界。热泪滋养着我的心田,我痛并感动着,有温暖一生的人间真情,这是懂得了感恩的我的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值得我珍藏一生,值得我用一辈子来感悟,用一生来珍惜!我相信,一个人的一生之爱和被爱,永远不会蒙尘。
五、青春的忏悔
知青插队的年代是贫穷的年代,插队的知青是十七、八岁的毛孩子,贫穷加上不成熟会是什么样的活剧,盘点列数,总叫人啼笑皆非。长期的窝窝头,土豆菠菜汤,知青的肚子里都长了馋虫,想吃肉的愿望太强列了。然而,想吃肉又谈何容易!原来知青点还喂着猪,后来,人吃的都困难,还拿什么喂猪。有一段时间,知青们每天只能喝三顿玉米面糊糊,连干活的劲儿都没有了。“穷则思变”,忽然有一天,知青变戏法似的吃上了肉——狗肉。原来是这么回事,知青点山崖上面就是公路,有一天,一辆大卡车扎死了一条狗,知青们大喜过望,将狗弄回知青点,一番忙活,煮在了锅里。这顿狗肉醮盐让知青们顿开毛塞。于是,后来又有两条野狗也成了知青的盘中餐。由于是偷偷杀狗吃,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吃,那天凌晨三点,煮好的狗肉出锅了,男女知青全都从被窝里爬起来,如梁山好汉般大块吃肉,大杯喝酒。手扒狗肉是那么香啊!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杯酒,第一次吃狗肉,就是那一天。能不能吃狗肉?敢不敢吃狗肉?可以不可以吃狗肉?思想先进的我,被肉香诱惑,当时也犯了错。毕竟,能弄条野狗杀了吃的机会太少了,在想吃肉的欲望驱使下,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青中的惹是生非者便开始瞄上了老百姓家的鸡,像黄鼠狼样地开始偷鸡吃。这类事件,绝对是当年知青对善良、憨厚的乡亲们犯下的错。如果说,吃的狗是“野”狗,像吃野兔一样还不算太愧疚,但偷老乡鸡吃性质就不同了,是知青自己都不能饶恕的。但当时就那么贼胆大。丢了鸡的房东大爷找上门来,鸡已炖在锅里,还佯装不知道,几个人假惺惺地跟去帮大爷满山找鸡。几年后,丢鸡案不侦自破。在知青全部回城之后,知青院在已无人居住的情况下老百姓就用来做库房,当拆除炕洞的时候,才发现那里面全是鸡毛!多少年后,提及这件事,老乡们都笑谈而过,却没有指责当年这些馋嘴的孩子。如果有可能,偷老乡鸡吃的当年知青一定会向乡亲们真诚地忏悔。或许,这个忏悔有的也只能遥寄于黄土坟头了。一声发自肺腑的对不起,或许能让长眠与地下的房东老大爷绽出一个原谅的微笑。能承载贫穷和富裕的山村亦能承载孩子般的知青的过错,时光如能倒转,能包容自己孩子般的知青的过错的纯朴、善良、憨厚、已富裕起来的父老乡亲,肯定天天杀鸡宰羊让这些受了苦的孩子吃个够!
六、梦回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秦王山脚下这片虽不贫瘠但并非富饶的土地养育了多少代山的儿女,繁衍生息了多少代人。这里,依然有躬耕于黄土地的农民,这里的山水依然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家园。而我们,以四年的知青之旅走过了这片土地,并完全离开了它,振翅飞翔到了自己梦想的一个个不同的国度。这片土地已然有用我们的青春年华托举的文明富裕幸福的理想与现实。我们的身体里已然循环有这片土地所给予的滋养,已然有这片土地为我们的生命构建的骨骼。
还记得那插队的日子吗?还记得那作为知青的你我他吗?还记得那里的黄土、石头、青草、桃花、果园吗?还记得那道山梁那道坡,还记得这家那家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吗?还记得那如歌唱般韵律的亲切乡音吗?那里的大山肯定记着我们,那里的山村肯定想着我们,那里的乡亲肯定在盼着我们,盼着我们回家看看。
迎春花开了,柳絮在飞,麦子在窜节,春光如瀑,沐浴着挽结青涩的知青童话的山村。面向大山,带着知青烙印的我们,带着不舍情怀的我们,投去的目光是复杂的怀恋,还听那蚕豆鸟的啼鸣,叩响我们的心灵之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