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记事的美文:卧龙水库记事(2)
卧龙水库要加固堤坝,就在水库大坝北头(与本乡的大顶子村接壤的地方)的一个小山包上采石挖土,这是需要爆破才能解决的问题。当时负责爆破任务的一个基干民兵叫郭洪才,他的弟弟郭洪义就是我们卧龙小学的代课教师。郭洪才在安雷管装炸药点导火索等爆破方面的技术,在卧龙大队那是首屈一指的。
郭洪才的老丈人姓刘,是我们家居住在大庙山下老屋时的邻居,刘家就在我们老屋的东面,中间隔着一条沟,他们家的房子盖在靠近大庙山东坡的一个高处。郭洪才的老婆叫刘金花,也在我们卧龙小学当代课教师,一个模样还算不错的女子。母亲说这女人有点苦面(面色有点阴,眼睛也总像是哭过了一样),可能埅人(就是给人带来晦气)。刘金花给郭洪才生了个虎头虎脑的儿子,就是眼睛小点,不过长得挺好玩儿的。
由于郭洪才经常去他老丈人那里帮忙干活,所以我们全家人都比较熟悉他,那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他丈人和丈母娘也经常夸他。
可是,就是这么个精明的人,却在那一天将导火索插进雷管的时候,却犯了最为低级的错误,他竟鬼使神差地嘴里叼上了燃着的卷烟,然后更是不小心将带着火星的烟灰弹到装雷管的盒子里,于是雷管爆炸了,据说,郭洪才瞬间就被炸得血肉横飞,一条大腿炸断飞到了水库里……我当时很小,也不知道雷管的威力到底有多大,会不会像电影里演得那样,人被炮弹炸得不成模样……反正在现场的人回来说,那场面惨不忍赌……没有亲见,我只能想象有多惨就有多惨了。
四十年后回到老家采访时,当年参与营救的民兵连长对我道出了实情:当他们赶到现场时,当时的郭洪才的胸部被炸开一个大洞,血流不止......他们几个大队干部,立即用担架抬着血肉模糊的郭洪才一路小跑送到当地驻军的团部医院进行抢救。其实,所谓的抢救只是一个形式,在爆炸现场时,郭洪才已经停止了呼吸,到了医院后,军医们只是进行了遗体的清洗,全身缠上了白色的纱布,以全尸的方式供家属瞻仰遗容,之后就送到了火葬场......
爆炸事件两三天过后,卧龙大队在我们卧龙小学的小操场上召开了一个隆重的追悼大会。规模嘛,怎么也有个千八百人的,这是迄今为止,我参加的规模第二大的追悼会,第一大的是1976年9月举国体制下的毛主席的追悼会。
我们是在老师的指挥下按照课间操的排队,整齐地站在人群的前面,望着前面领操台上的中间挂着郭洪才的遗像,跟我们教室黑板上面张贴的毛主席像大小差不多;遗像的下面摆满了花圈……在低回的哀乐声中,刘金花低沉着头,左臂缠着黑布,她的前面,是捧着郭洪才骨灰盒的“郭小眼”(当时我们都这么称呼郭洪才的儿子)。刘金花那张“苦面”的脸越发地“苦相”了,两只眼睛红肿得像个烂桃。三四岁的“郭小眼”根本不清楚他爸爸死亡的情况,还像以往那样笑眯眯的,跟着妈妈走到领操台的前面,“郭小眼”看了一眼爸爸挂在前面的遗像,转头再看看泣不成声的妈妈,笑眯眯的面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有些茫然的疑惑……
追悼会的悼词是由当时的卧龙大队书记郭永芳诵读的;他用那有些嘶哑而颤抖的嗓音叙述了郭洪才的“英雄事迹”,赞扬郭洪才是个英雄,是那个时代王杰式的人物。说心里话,当时我们的心里都很悲痛,也被郭书记叙述的“英雄事迹”所感动。后来,听说在水库筑坝的工地上,还打出了“向郭洪才学习”的横幅标语……
郭洪才追悼会之后的日子里,水库工地的工程继续着,刘金花依然领着“郭小眼”到学校上班。每当同学们围着“郭小眼”问他爸爸哪儿去了时,他依然那么笑眯眯地,然后回答“炮崩了”,接着开心地跑开了。“炮崩了?”谁这么告诉他的?想必是他妈妈刘金花吧。当然,我相信当时的“郭小眼”并不知道“炮崩了”是什么意思。可怜的孩子啊!
两年之后,我们家搬离了关屯,关于卧龙水库以及郭洪才遗孀刘金花和“郭小眼”后续的事儿,也只是断断续续地听老家的几个邻居谈及过;说是卧龙水库好多年也没“清鱼”了,后来“清”了一次,有个人摸到一条五十多斤重的大鱼,没抓住却跑了……那个摸到鱼的人后来死了,说是让郭洪才的魂儿给抓走的。我觉得特别好笑,这人怎么把迷信都当做真事来讲了,其中一个邻居大叔还一个劲儿地强调:“真的,不骗你!”且眉飞色舞,活灵活现的。一个邻居大婶从老家来串门,坐在炕头上不住地叹气地对母亲详细叙述,说“苦面”的刘金花,民办教师考试不合格也没转正。后来就离开了学校,给人家打工了,改嫁了几次,命运也都不济;还有那个长大了的“郭小眼”,在渔船上干活儿,也死于了一场海难,连个尸首也没找回来......这一家子苦命的人啊!
现在,每当我回到老家,在大庙山的东坡祭祖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眺望不远处的卧龙水库;望着望着,那些童年里的往事便又一一清晰在眼前,仿佛如昨……面对着那一片亮亮的水波,我沉浸的是猜想?还是怀恋?还抑或是别的什么;总之,千般滋味在胸中翻滚涌动,我倒真说不出此刻自己的心情了。
作者:刘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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