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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冰《旧家燕子》书评:不一样的书话

时间: 智明1010 分享

  编者按:《旧家燕子》收集了67种书,大约可分为学术著作、文学著作两类。在我眼中,薛冰先生的《旧家燕子》就是一本与众不同的书话。

  “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秋深时节,在青岛方所书店看见这书名,瞬间联想到两句旧诗,心中顿生苍凉之意,再看看占据大半封面的那张旧书影,在没有翻阅内容之前,先有了亲切感。像这样买下未经推荐的陌生作者的书,在我已不常见了。

  薛冰先生的《旧家燕子》,颇不寻常。首先,66篇文章介绍和点评的67种书,全是旧家藏本,二手书,有的甚至辗转多地,出入数家;而且,它们全是著者(或译者)的签赠本!每篇文章配发两幅图片,一是书的封面,一是有题签的那一页,赠者和受赠者的姓名同时出现,这就更不寻常了。

  67种书,大致可分为学术著作、文学著作两类,前者如杜明通的《学记考释》,时萌的《中国近代文学论稿》,何时希的《何氏八百年医学》,后者如周嘉志的《三思室诗稿初集》,梦花的《海外文坛星辰》等。多半非畅销书;也有若干名家名作,如费孝通的《江村经济》,或名家的不名之作,如何新的《龙:神话与真相》,菡子的《故园行》。

  因为所评的书全是签赠本,薛冰不仅介绍施赠者(著作者),而且介绍受赠者。这是本书的又一特色。先介绍出版社、出版时间、开本,照录签赠文字,再依次介绍著者和受赠者。籍贯和生卒年之外,着重介绍双方的著述情况。然后才是文章的主体:对著作的评述。

  评述才是本书的最大看点。薛冰先生在江苏省作协工作,与文坛人物多有往来,故认识相当一部分著作者和受赠者,与其中若干人甚至有过比较密切的交往,但下笔不留情面。胡山源先生曾任开封中山大学和之江大学教师,世界书局编辑,抗战期间和战后先后担任《申报》和《中央日报》编辑,1986年被聘为江苏省作协顾问,不仅是资深编辑和作家,而且是薛的前辈同事。薛如此评价他的长篇小说《散花寺》:“(人物)思想行为的发展全无逻辑,完全是为了给小说戴一顶红色的帽子。”“其节奏的拖沓,情节的平淡,细节的模糊,语言的直白,令人难以卒读。平心而论,弥洒社同人在当初只能算是文学青年,半个世纪之后幸存的胡山源,除了年龄以外,已没有任何优胜之处……”乍读之下,难免吃惊。《臧云远诗选》的作者曾任南京艺术学院副院长、江苏省作协顾问,也算是薛的前辈和同事。薛说:“此集所收诗作仅四十首,(解放初期,其手稿一百多首诗毁于浩劫,)但现存者质量如此,数量的增加,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胡山源先生和臧云远已归道山,评者或无所顾忌,那么他对其时在世者又当如何呢?

  霍松林是公认的诗词大家,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有《万首唐人绝句校注集评》等大部头著作。他赠给王臻中(江苏省作协主席)的《唐音阁吟稿》是自己的第一部诗词集,钱仲联先生在序中称其词“出入清真、白石间,……一如其诗之卓绝”。薛怪其“竟直以韩愈、杜甫、周邦彦、姜夔相比拟”,虽未直接弹赞,其意可知。又说:“不过,霍松林还算有自知之明,他坦承:‘苏渊雷先生评拙词,认为解放后诸阕视前此各首稍逊。诗,大约也可作如此观。’”不评之评,态度已明。

  如今的书评,往往等同于“书赞”,一般套路是,全文的十分之八九是褒扬之辞,末了,以十分之一二篇幅蜻蜓点水般附带三两句“白璧微瑕”或“略有不足”之类的虚词套话。此种书话若结集出版,被评者往往愿意掏钱购买甚至提供赞助,评论者则借此结识、讨好一批作家,今后更容易混迹文场了。《旧家燕子》敢于在评书论文时说真心话,令人敬佩——但更令人敬佩者并不在此。

  薛在评述《臧云远诗选》时顺带提到:臧云远晚年离了保姆生活已无法自理,他最后就与保姆结成了伴侣;那保姆(后妻)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对臧十分崇敬,把他的藏书和手稿全部锁在一个房间里,保护周密。保姆去世,她与前夫的儿子要用房子,“便将母亲珍藏十几年的书刊资料,全部当废纸卖到了废品收购站”。这些记述,似是闲笔,含而不露,而无言之言,读之尤令人恻然,既为书,也为人。这才是难能可贵之处!这本《诗选》大约没有送达受赠者手中,与其他书一并由废品站流出,出现在旧书市,“我买了下来,作为对老人的一种纪念”。世情的凉薄,固然让人感叹,薛先生的举动,却透出一丝温暖。

  三岛由纪夫著、刘慕沙译的《忧国潮骚》,由刘慕沙赠予胡序建,前衬页上不仅有赠者签名,而且有受者的朱文方印。胡序建的妻子是郁达夫的遗腹女郁美兰女士。巧的是,薛同样在地摊上买到郁达夫的早期作品选《沉沦》,陈子善、王自立编选,花城出版社1982年出版,扉页有王自立的钢笔题签:“郁美兰同志惠存/王自立/84年新春于上海。”薛说:“这原本属于一家人的两本书,却在我这里相聚了。尽管郁美兰会说,‘父亲就像天上的星星’,然而,对于能拉近她与‘星星’距离的父亲的作品,她也是并不保存的。”我看到这里,感慨之余,不由得击节称妙!

  这不算什么,更严厉的话薛先生也敢说,而且说得很漂亮。在介绍刘俊先生的《悲悯情怀——白先勇评传》时,他这样写道:“受赠者任天石,前已有介绍。他连师长辈的赠书都不保留,学生辈的赠书就更无须说了。我与刘俊先生谈起此事,也只有叹息而已。”此种春秋笔法,可谓高妙。他接着介绍:《悲悯情怀》历时五年方才完成,可见写作态度之严谨。该书在尔雅出版后,仅几个月即再版。2004年花城出版社出版了修订版。“修订本我没读过,但也能大略想到被修订掉的内容是什么。”又说,“白先勇先生近年在大陆大红大紫,但主要不是因为他的小说。”了解白先勇家世及其著述的读者,自然不无会心。就在同一篇文章中,类似的话还有不少,但不宜拈出分辨;在关于《洪承畴研究》《遂初集》《金沙江畔》等书的评述中,有更精彩的述说。试一展卷,便知端的。

  至此,读者大约知道,《旧家燕子》虽然看上去并不厚实,但不能算是一本轻松的书话。然而,其文笔之洗练婉转,叙事之沉着机智,使阅读者并不觉得沉重,有时还能开怀一笑。

  书中介绍的《聊以相娱》,其实是手抄本,薄薄的几十页,算不得书,然而它却带给我最多的快乐。我相信,一个家族之间细心呵护、相互传递和共同分享的那些温馨、喜悦和智慧,也一定会让你拍案称奇、赞不绝口,让你感叹:高手在民间,人生真美好!

作者:余一梦
公众号: 故乡读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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