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生活回忆故事：涨大水

童年生活回忆故事：涨大水

　　三岔子林业局有个五O一大桥。我原以为是因为在五O一大桥下有一岔、跃进、太阳坡三股岔的河水在这里汇集而得的名，其实不然。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翻看了三岔子林业局的史志，史志是这样记载的：“三岔子，在清朝末年就有这个地名。因是正岔、西北岔和西南分岔处，为此得名”。

　　可不管怎样，我还是钟情于我的猜想，因为它早已根植于我的心中，甚至在梦中都是它的影像。

　　这三股清澈的河水相约在五O一大桥下汇集，在距大桥五十米处，它们以神奇的自然之力冲涮出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漫水湾子，那深蓝蓝、清悠悠、凉丝丝的一波碧水，是我们生长在林区的男孩子们心驰神往的一个去处，在每年炎热的夏天，这里是我们经常光顾的天然浴场。

　　五十多年来，这条河伴随着林区小火车汽笛的鸣叫，伴随着一车车原木从这里流向祖国的四面八方。三岔归一的河水是上游茂密的森林经过滤化之后流淌出来的生命之水，它养育了一代代的林区人。

　　这是一条清粼粼的河、纯净而无污染的河、温顺的河。

　　我和小伙伴们夏天常在这条河里洗澡、抓鱼、抓蝲蛄、用石头片打水漂，所以这条河在我的记忆里十分清晰。

　　一年，因为一场洪水的泛滥，才让我知道它也有脾气，它发威的时候也很吓人。

　　一个连雨天的下午，下班的妈妈来托儿所接我和两个弟弟。妈妈撑着一柄半透明的油纸雨伞，怀里抱着小弟，让我领着三弟跟在后面一起往家走。

　　几天没见太阳了，几场急骤的暴雨过后，细密的雨丝在天地间织起了一张灰朦朦的大网，潮湿的大地升腾起一片雾霭。黄泥路面被雨水泡透了，又粘又滑。走着走着，三弟突然“哎呀”一声，我回头一看，他的一只鞋已经陷进了粘乎乎的黄泥里。我好不容易才把弟弟的鞋从黄泥里拔了出来。

　　回到家，妈妈忙着做晚饭，三弟在洗脚，我在炕上哄小弟弟玩。突然，大街上传来了鼎沸的吵嚷声，不一会儿，邻居刘婶一脸恐慌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对正在院子里抱柴禾的妈妈说：“程嫂，可不好了，五O一决口子啦!那水老大了，顺着街筒子呼呼地往里灌。”说话之间，外面滔滔的大水已经无孔不入地涌进了我家的院子。

　　水是浑浆浆的，水面上浮着白色的泡沫在四处漫延……院子里的几只老母鸡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水吓得惊慌失措，一个个扑棱着翅膀到处乱飞，小黑狗吓得窜上了柴垛，发出了令人惊恐的吠叫。仓房、柴垛底下的老鼠、黄鼠狼都被水灌了出来，浮在水面上拼命地挣扎着……

　　妈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水吓蒙了，在我们这个家里，妈妈一直表现强势，可是一遇到突发的事件，棘手的事情，她就没了主意，她傻傻地站在院子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爸爸的名字……

　　刘婶拎着一个包袱，领着自己的孩子正要往外走，看妈妈仍怔怔地站在那里，便大声喊道：“程嫂呀!还寻思啥呢?老程大哥还没回来，咱不能在家傻等啊，赶快领孩子们跑哇!”妈妈这才醒过神来，赶紧回屋打点了一个包袱，抱着小弟，让我领着三弟，推开院门拥进了逃难的人群。

　　人们在大水中艰难地行进着，大人的吆喝声、孩子们的哭喊声、哗哗的洪水声，声声都撞击着人们脆弱的神经。

　　我一只手扯着妈妈的衣襟，另一只手领着三弟，三弟因为害怕，也本能地攥紧了我的手紧随其后。

　　眼前是一片“水乡泽国”，所有的一切都被浸泡在了水里，水面上，小鸡伸着脖子在拼命地挣扎，鸭子在水面上煽着鸭膀乱扑腾，老鼠、黄鼠狼仅露出尖尖的小鼻子，烧柴、板皮、腐草、朽木、锯沫，一切比水轻的东西都飘浮在水面上。

　　人们想要摆脱面前的大水，只有横穿贮木场才能快速抵达对面的高坡。这时，所有的人流如洪水一样向贮木场拥去。

　　进了贮木场，那些还没有来得及归楞的大木头在水中忽忽悠悠地飘动着，并发出了沉闷的、令人胆战心惊的撞击声。那天，老天爷好像是在有意地捉弄人，把黑夜从天边悄无声息地布满了天空，没有灯光照明的贮木场，四周被染得一片漆黑。人们只能在摸索中前进，只能在大木头的空隙间试探着缓慢前行。走着走着，我突然一脚踏空，掉进了一个大坑里，冰凉的洪水一下淹到了我的胸口，后面的三弟仅露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瓜，一位不认识的婶婶手疾眼快，一把将三弟薅了出来……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我们随人群终于摆脱了洪水的围困，来到了一处高坡上，高坡上有一个挨着一个的坟包，一大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危难之既，也没有了平日里那么多的顾忌，大家在坟莹地里互有照应地熬了一夜。

　　大水退去的第二天下午，雨时下时停，阳光偶尔从潮湿的云缝里射出，林区小镇到处都散发着腐烂变质的气味。连日被压低的天空，似乎往高处飘浮了许多，太阳终于露出了一点笑脸。人们开始往家返了。

　　当我们一进院子，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阵鼾声，进屋一看，地上都是水，四个凳子垫在炕上，上面放着一块门板，门板上正躺着酣睡的爸爸。妈妈气坏了，一把掀开被子，将睡梦中的爸爸打醒了。妈妈一边打一边哭着说：“程义文啊程义文，你心太狠了，关键时刻你扔下老婆孩子不管，竟躺在这呼呼睡大觉，这回我非和你打离婚不可……”

　　一向好脾气的爸爸看到妈妈正在气头上，也不计较，而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急忙起身又去单位抗洪去了。

　　妈妈不依不饶，随后也撵了出去……

　　不长时间，妈妈回来了，脸上的怒气也消了，指挥我们哥几个用盆、水桶往外面淘水，妈妈一边淘一边难为情地对我们说：“你爸爸他们在大堤上奋战了一天一宿，如果不是他们在那堵住了口子，现在还说不定是咋样呢”。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妈妈发脾气最凶的一次。

　　这场猝不及防的大水如同妈妈发脾气，来得迅猛，退得也快。后来我才知道，如果不是爸爸他们堵住了冲开的大堤，这水是不会消得这么快的，三岔子林业局将是一片汪洋。

　　我虽年幼无知，可我心里明白，爸爸是最爱我们的，危难时刻，紧要关头，他心里一定想着我们，想着自己的家，但也想着别人，更想着全局。

　　爸爸是属于我们的，属于我们这个家，也属于大家，更属于国家。

　　这次洪水，由于拦堵及时，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后来我才知道，发生决堤的时候，爸爸和所有的干部职工一起冲上了大堤，大家都知道自己的家被大水淹了，可没有一个人回家去顾及自己的小家，而顾及的是集体的这个大家。爸爸和大家一样，在抗洪抢险中奋战了一天一夜，堵住缺口后才回到家里小憩。

　　至今我还为那场洪水里发生的事情感动着，也为那个年代干部们率先垂范、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精神感动着。我常常把那时的领导干部言行和今天的领导干部做对比，每次比较，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茫然。

　　【作者：程远栋（公众号：咱们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