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酸的乡村家庭故事:私奔的女人
心酸的乡村家庭故事:私奔的女人
一
月儿落了,星儿亮了,更深了,戏散了。
王老三掂起自己的马札,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点了袋旱烟,吱吱地吸着,迈着四方步往家走。来小寨村看说书的,数他们大寨人最多,一是村子大,二是距离近,过漳河就到。那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群一伙的,说笑着,打闹着,点评着刚看的戏文,热闹闹往家赶。
他落到最后。走到河边,见人群都进了村子,他又停下,在河弯处解溲。办妥了杂事,这才挽起裤腿,提着鞋,下河趟水。背后一女娃子声音:“三叔,咱一起走”。他扭头一看,是堂侄女二凤,二凤拉住他的手,一起涉水过河。
他问二凤:“住戏这么长时间,你咋才回?”二凤答到:“一女同学邀我去她家坐了会,出来后戏已散了。”王老三知道她在撒谎,她一直在戏台前边看到住戏,可他没揭穿此事,却问萦绕在心头几年的疑惑:“二凤,那年你姐出事,是你坚决执行你爹的指示,不给你姐逃命的机会吗?”
“不是的。”二凤说:“那事怨我姐,是她不把自己那条命当命。那天夜里,父亲扔给我姐一条绳子,叫她上吊,让我看着她。我姐那脾气孬得很,待我是暴君对顺民。出事前几天,一次言语不合,竟抽了我一耳光。当时我想,一辈子都不会理她。她出了事,我还有点幸灾乐祸,一想到人命关天,兔死狐还悲呢!这亲姊热妹一奶同胞的,对她十分悲悯,我不会执行父亲命令当监斩官,她要逃走,我不会阻拦。
“那夜,她在屋里哭了半天,后起来上厕所,我以为她要逃走,对她说了句,‘天冷,拿件袄走。’谁知她没逃,又回来了。她进里间吹熄了灯,睡了。我也睡了。
“我一觉醒来,天快亮了。不好,她再不跑,就没机会了,我忙起身去叫她,一进里间,吓死我了!姐姐她吊在半空中,身子已经变凉了……”说着,二凤抽抽抽答答哭了起来。
王老三回到他家,和衣躺在床上,听妻子均匀的鼾声,自己却无一点睡意,一袋接一袋地抽烟。他是二凤的堂叔,和二凤爹伙着一个爷爷,家住对门,待二凤如亲侄女。他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时常操着二凤家的心。
二凤爹叫王守业。可名不符实,他爹给他留下的百十亩地家业,他守来守去,到土改时都守到别人名下了。没守住家业,可守好了命运,土改时划为下中农,使他想想就会倒吸一口凉气,祖宗保佑,使我败光了家产。
媳妇长得挺好看。生了两个女儿,起名子叫大凤二凤,花朵一般漂亮。可守业就是不稀罕,他想要的是能传宗接代的儿子,媳妇没那本事,使她在大业面前丢失了夫妇平等的筹码,永远低眉顺眼丫环似的任喝来呼去。将大业石头般的脾气磨励得棱角锋利,养成了个暴君。
大凤上初中那年十七岁,与一年青教师恋爱。可年轻人不会办事,先偷吃了禁果,身子显怀时被父母发觉。王老三劝说守业两口子:“男方条件也可以,将错就错吧,省得丑名外扬”。守业这个老拗筋,就是不同意,说:“这事有辱门庭,愧对祖宗”。将那老师告到公安局,使人家住了两年牢。家里还要整顿门风,将女儿处死。王老三认为他在气头上,说说海话而已,没承想他真让女儿上了吊,还让二女儿看着,不准逃跑。天快亮时,王老三被二凤娘叫起,让他去埋人。事后他用手擢着守业的眉头说:“你狠如虎狼,心如蛇蝎,虎毒还不吃子呢,你,你……”
大凤死后,妻子日悲夜哭,慢慢觉得嗓子不利,吃饭不顺,得了噎食病,就是现在的食道癌。常说痨,鼓,噎,闫王请就的客。得了食道癌,吃麦不吃秋,吃秋不吃麦。没过半年,撒手人寰,去天堂上找她女儿了。
家里剩下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二凤出落得更美,脾气也比她姐随和,可这次说书场上,让王老三看出了少许不正常。跟守业说不说呢?还没等想出主意,就被瞌睡虫摁在被窝里俘虏了。
二
这次在小寨演出的戏班是河南清丰人,父母儿子亲三口。父亲是琴师,开场前那段弦子独奏,演奏功力才叫炉火纯青。时而低如絮语,如怨如诉,柔肠百转。时而慷慨激昂,如江河一泻千里,激越奔放。有石破山裂的轰鸣,有撕帛碎瓷的妙声。有流水淙淙,有风声沙沙,有猪嚎羊咩,有鸟唱鸡鸣。大千世界都溶入弦声中。他拉弦时一直闭着眼,只看到两条长长的眼缝。人们都以为他是个瞎子,拉罢弦喝水时,发现他不瞎,睁着明晃晃的眸子瞅人。只是两只眼有点小,还经常关着门,看不见藏在里边的眼球。
弦子奏罢,母子俩上台,小鼓咚咚一敲,手板嘎嘎一打,惊堂木叭地一拍,母亲用那悦耳的女中音一句开场白:“说的是一一”,就算正式演出了。两人一递一句,说唱道白,腔调极好。特别是儿子,那个叫四儿的年轻人,紧是紧,慢是慢,口齿清楚,字正腔园。正本前往往加个小段子,言语恢谐幽默,伸手抬脚张嘴瞪眼都是戏,台下时时爆发阵阵轰笑声。他唱腔极美,且嗓音能随戏曲人物不同而变换:或男,或女,或老,或童,一人能客串几个不同角色,不同的声色腔调,妆谁像谁。声音语速随剧情或急或缓:急如雷闪雨骤,缓似风拂杨柳。句句都清哳地送进人的耳朵里。看他演唱,人们都会很快入戏,跟着剧情,时而眼含热泪,时而心弦紧绷,时而怒火欲燃,时而欢笑声声。台下不断掌声雷动。临住戏时他语速加快,说到最关健处往往就是那一句,要知后事如何,明天接着再听。这时台下就如一锅沸水,齐声欢呼:再续一段!再续一段!有时续两三次才能住戏。他人年轻,个条杆,面皮白净,浓眉大眼,长的十分帅气,完全复制了母亲遗传密码,迷住了不少大闺女小媳妇。
戏散了,妇女都回去做晚饭,婆婆叫媳妇去瓮子里舀面擀面条,媳妇满脑子都是四儿,脱口问她婆婆:“四儿在那个面瓮子里”。这样,“面瓮子”四儿的绰号传遍了漳河两岸。
“面瓮子四”在这一带越唱越响,名气远传四方,小寨唱罢大寨请,大寨唱罢王寨叫,原订的五天戏,足足唱了二十天。二十天四十场,二凤几乎场场不落,还都是坐在戏台最前面。王老三发觉二凤变了,变得爱打扮了,衣着鲜了,脸蛋靓了,走路杨晃柳摆,嘴里哼着欢快的坠子腔,一付笑模样挂在脸上,从没摘下来过。
那次夜戏散了,王老三又走在最后,见河里过来一对男女,听女的话音,是二凤。说:“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可男的话音,竟是说书的面瓮子四!“你慢些走,小点心。”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担心的事终于出现了。他想,明天无论如何也要找二凤谈一下,不要让她再蹈大凤复辙。
没等他找二凤,二凤先找到他,说:“三叔,我院里种的几十棵烟叶,长得挺好,你会薰烟叶,可要帮我爹加工好呀!够您老弟俩吸一年的。没事常往我家串门,陪我爹说说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