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回忆故事:听爸爸讲那过去的故事(上)
一
春天真正好。
废话!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当然好。我们俩一致认为大学生完全是个宝。春天如果不好,本青年会盘算吆喝狐朋狗友几个去疯狂一回烈士公园吗?烈士公园鸟语花香、景物宜人,乃长沙城一大风景!尔后,去城外头的开福寺瞄瞄,听说那里游人如织、香火不断,很是热闹。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那天晚上,本青年一睏下去再也没有猫弹鬼跳地爬起来。头昏腰酸,浑身乏力,口里涩苦,看到油物就想吐,还莫名其妙地尽发些乱七八糟的低烧。后来,经过两个医生外加一个主治医生翻来覆去的诊断,我总算被塞进了本市省中医院肝炎科住院部。
一个人住间小病室,真是干净得很,这里的护士们也真是不错!哈哈,本青年可以如痴如醉地看武打、爱情小说,可以毫不脸红地看来来往往的花花绿绿的妹子。那日,我躺在床上正准备舒舒服服地想一下她,然后练一练我的痰功绝招,门“砰”地一声开了,另一个她推着一部注射车撞进来。她戴着一只洁白的口罩,企图掩盖自己本来面目,结果,还是露出了半边姣好的面孔,于是,我对她的一点点好感顿时荡然无存。
“嘿嘿,你们这里的护士小姐们正是温暖如春。我才……”哪晓得,还没等我说完话,她把一对葡萄糖瓶子往床头木架上一挂,挥舞着一支吓得人死的针头阴沉沉地命道:“打吊针!”
狼外婆一样!
看来,她一点也不懂得么子幽默,以为本青年跟她调一下口味就心怀鬼胎,想占她的便宜。其实,有所大学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正在舍身忘死地追求我,说她根本不在乎我是么子初中生,不在乎我是一个二级工,不在乎我比她大了整整八岁。还抱着本青年哭哭啼啼地倾诉,只要我一句话,她随时准备把少女的一切无私地、毫无保留地奉献给我。啊,多么伟大而神圣的爱!古往今来,武士们所期待能得到的爱正是这种爱!本青年正沿着武士大道迅跑,难道我还会朝三暮四吗?亲爱的护士小姐!
“不对,应该说吊针打静脉!”我毫不含糊地纠正她。
她斜了我一眼,还是要一味坚持从口鼻罩里“嗡”出三个字:
“打吊针!”
我只好恨恨地往钢丝床上一倒,再一倒,蹦得老高。护士小姐显然还没注意到本青年已经对她产生了那么强烈的反感,拿着消过毒的棉签在我一只手上紧擦紧擦。我索性闭上眼睛,任她在手上扎来扎去,像扎木头一样。后来,我实在担心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遂恶声恶气地说:“你到底晓不晓得打?”
她根本不打算甩起我,甚至还以为我又想调她的口味。
“哎哟,你想扎死老子啊!”
吓得她一弹,终于不准备马上扎死我,一拨屁股飘了出去。
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间,我意外地发现这真是一个漂亮扩士,侧影好看极了!那么奶子呢大腿呢?笑起来有没有一对“深深的海”?
本青年最喜欢“深深的海”了。
过了一阵,又来了一个护士。尽管比那个漂亮护士矮,但态度和蔼极了,她啰里巴嗦和我扯着扯着乱弹,一下子就把吓得人死的针头扎进了我粗壮的静脉,一点也不痛。还甜言蜜语地安慰和鼓励我,要同疾病作顽强的斗争,并保证不出一月就能出院。这样的护士还差不多!
也不晓得什么鬼,人在生病住院期间,特别害怕寂寞和孤独。我这个凡夫俗子当然也不会例外!我本想和那个漂亮护士扯它个天花乱坠,告诉她我最喜欢看武打的书了。一个月的工资三分之二花在买书上,目前藏书足以摆个书摊了。其实,我准备创造一个史无前例的奇迹:一个星期就出院。我还要告诉她,我的痰功绝招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以此把那万恶的肝炎忘得一干二净。可她不但不给病人“冬天里的一把火”,相反,冷漠无情,还一点儿也听不进意见!她简直太专横了,以为病人只有听话的权利而没有说话的权利!她还算个护士?我记着她,并且随时准备向她公开挑战,不然,本青年就长期“病”在医院!
二
五天后的一个上午。
两个护士叽哩呱啦地走进来,通知我立即搬到406病室去。
“为什么?”我一听,急了。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啰嗦?喊你搬你就搬唦!”其中一位护士很不耐烦,像吃了生狗屎一样。
我说,我问也问不得呀,中央有些事还要增加透明度呢。
她们手忙脚乱,根本不容我“透明”。于是,我只好忍气吞声开始了痛苦的“转移”。
406病室又黑又潮湿,由外至里紧紧张张横排着四张病床。窗外正是可恨,一丈多远的前面除了一道森严壁垒的围墙外,什么也没有了。单调、乏味极了!以前,本青年根本就没有感到窗户会有什么可爱,这一点,我在那间小病室异常强烈地感受到了!如今离开了它,我倍感它的亲切。穿过小病室的“眼睛”——窗户,我不仅可以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妹子,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自由自在的人生,看到了生命的顽强力量!
进去时,靠门口201号床上一位面如茶色的病人正在一塌胡涂地哼哼哈哈,床头旁坐着一个无精打采的少妇,并不见得什么悲伤。202床空着,204号床上朝天仰着一个年轻哥哥,望着天花板好像很深沉地想着什么心事。可是,这家伙显然知道本青年来了,居然还装着没看见。实在可恶!
我走到203号床前,把一网袋乱七八糟的东西狠狠地往茶几上一霸,他总算掉过头来注意我了,却是直直地投来一个巨大的“!”,本青年当然不能允许他再这样宝里宝气地继续下去了:
“嘿,你咯样看我做么子啰?”
他马上不敢再“!”了,怯怯地问:“你黄疸指数是多少?”
“么子黄疸指数指数黄疸!”我鄙夷地告诉他,本青年转氨酶230,阴性,无黄疸,急性肝炎。
他居然还不满意,阴险地一笑,说就在我那天进到小病室前的三个小时,从里头拖出一具肝硬化的死尸。以为我也是重病号。
我使劲一想,噢,他妈妈的,怪不得那天小病室像刚消过毒,药味新鲜刺鼻!个个路过都往病室里头望一下,望一下就走都走不赢。我去厕所,我去灌中药汁,我去打饭……许多人拿我莫名其妙地看,不怀一点好意。而本青年还一直宝里宝气地乐在其中。一下子,激起我对那个漂亮护士的新仇旧恨!臭鳖,你完全可以也应该坦诚地告诉我事实的全部,我不可能怕也不应该怕,我正在无限崇拜地重温《铁三爪痛打阎王李》,可你不但把我一只完美的手扎得千疮百孔,而且还欺骗我在那间阴魂不散的急救室里生活了整整120个小时。肯定是你出的馊主意,还对我一点也不好。咱们骑着驴子看唱本,走着瞧!
201号病人仍在坚持不懈地哼哼哈哈。
204号成心想让本青年的转氨酶继续攀登新的高峰,很不懂味地盘问我是哪里人在什么单位工作结婚没有。这哪像一个住院的病人,分明像个查户口的!于是,我也很不懂味地盘问了他一番。才晓得他是本省中医学院二年级学生,中医系,学院就在我们住院部的后面一个山头上。所以,床头上被花花绿绿的关于肠子、肚子以及“狼心狗肺”的书盘踞了。我一看就愈发地不喜欢他了!住院就住院啰,还那样发狠。完全是在读死书,死读书。而且,一个年轻轻的伢子,还大学生,怎么可以有一张婆婆妈妈的嘴巴呢?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打听一个根本就不熟悉的人的根根底底呢?这一点,不好,很不好!我觉得,他比那个漂亮护士也不可能好多少。
三
三天过去了,我感到自己几乎要窒息。
201一如既往哼哼哈哈。在我们这个病室他完全是个多余的人。202仍旧空着, 本青年和大学生从来就没谈拢过。这天上午,我准备溜到外头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查过病房,灌了中药,我跟在一个医生屁股后头,趁他一开大门忽的一下就溜了出去。
啊啊, 外面空气好极了!住院部的空气大大的坏,我们406空气更坏。对门就是厕所,稍有疏忽,可鄙的臭气便乘机而入,把人薰得头昏脑胀、食欲大减。走廊上,一天到晚挣扎着一盏昏黄的电灯,好像也得了肝炎似的。整个住院部长期弥漫着呛人的药味,就是一个正常人也会受不了的,何况我们这些病人呢?
东塘附近真没有多少地方可转,转了一大圈才好不容易消灭了3个钟头。在书摊上挑了几本武打、爱情的书,又趴在地上看两只蚂蚁打架五分零三秒,等到大门一开我又赶紧溜了进去。
路过护理室,我看见漂亮护士拿着一张什么报纸坐在桌子前看得聚精会神,以致我故意咳嗽了一声,她头连抬都没抬。这种护士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把吊针扎进我的静脉呢?此时此刻,我非常非常地想试一试我的痰功绝招,铺天盖地射她一脸巴酽的痰,叫她永远都记住我,后来又一想,觉得还是再等几天看看,以观后效。
刚走到病室门口,又把我气得浑身发抖!一个身着夹克的眼镜伢子居然大大方方坐在我的床上,跟大学生正聊得忘乎所以,不用猜,他是新来的202号。他竟如此狗胆包天,立即激起我无比的愤慨!怎么可以这样稀里糊涂坐在本青年的床上呢?黄疸肝炎抑或肝硬化?医生、护土们不是反反复复叮嘱我们不要四处乱窜、乱坐以防感染吗?墙上贴的《病人须知》,白纸黑字,不是写得清清楚楚?这一课他没上?我一径走了过去,严厉地盯了他一下,他还是没“醒”过来,继续他的嘛咯嘛咯,我一点也听不懂。于是,我更加看不起大学生了!他处处显示自己比医生、护士们还要懂得多,然而,在这个需要他充分表现自己知识的非常时候却故意装迷糊,真是坏得没有药救!
等眼镜伢子一走,我迅速地把这些都捅给了来量体温、摸脉搏的那个矮护士。矮护士很耐心地听完后坚决表示要重新给眼镜伢子上一课。我于是发现,她特想同我亲热。脸蛋似乎还带得过去,可惜矮了点。本青年从来就不喜欢矮妹子。但是,一想到那个漂亮护士是那么那么的高傲冷漠,没有人性,我就随她怎么亲热本青年了。等到那个眼镜伢子一进来,矮护士果然作古正经重新给他上课。
眼镜伢子不愧是个听话的学生,很快就开始为自己的不对感到难过起来,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唉,他妈妈的鳖,让人又觉得他怪可怜的。
于是,我决定可怜他算了!
他见我主动同他搭话,又开始大大方方起来,继而无拘无束。
他告诉我,他是附近井湾子电子工业机械学校的学生。病了十多天了一直做感冒诊,后来验血才发现是得了急性黄疽肝炎,黄胆指数高达320。家住在衡南农村,才十九(那就更要可怜他了)。屋里七口人,供他一个人念书。娘耶都期望他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他本来是可以同大学生并驾齐驱的,只因高考一分之差含恨败北,沦为了中专生。
看得出来,眼镜伢子根本不是大学生那号人,现在乃至将来也不可能喜欢大学生。大学生那种人有什么逗人喜欢的呢?
原来我还以为他看书是勤奋好学的表现,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以理论为根据随时掌握自己病情的发展。长得人模狗样,还经常拿我调笑。本青年高大挺拔、光彩照人,被一打打的妹子爱得至今都还没喘过气来,他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当着来给我力量给我爱的那位女大学生挤眉弄眼,很不严肃。可人家刚一走,他又马上笑嘻嘻地要我莫脚踩两只船,好像他什么时候还帮本青年介绍了一个。真是可痞可恶又可恨!我以为大学生书念得那么多那么多是大大的宝,像我只看看武打、爱情的书几多的好呵!武打使人豪气,爱情使人高尚。在路上,哪个胆敢欺负我的那个她,我定是三拳两脚打得那家伙朝后头一仰,拱手求饶。爱人心慰,路人称快。可大学生不行!有一回,我们一起坐车去南门口看录相,他刚下车就被一个年轻哥哥推得往地上一扑,又一扑,谁知他爬起来擦干嘴上的血迹,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一句现话:“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呢!”还普通话。要好宝就有好宝!
后来,我简直喜欢上了眼镜伢子。
事实也证明,在我们406号病室,我也只能喜欢他了!他不做作,绝对不会像大学生那样故作深沉地想什么心事,不看肠子、肚子以及“狼心狗肺”的书,也不对别人的隐私刨根究底,也不想妹子。还能把死当歌唱。一把口琴吹得欢天喜地,肝炎全无。由于他的到来,我们病室沉闷的空气为之一扫。因此,我常把家里给我带来的香蕉、苹果以及形形色色的罐头统统地分给他吃。他也不客气。这很好。大学生不好,你喊他吃,他还王八敬神地表示许多庸俗的客气,说这怎么可以呀这怎么可以呀,结果吃得比我们哪个都快。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201呢?”那个一直未能和我们说上一句话的同室者终于让我发现不翼而飞了。
“进了急救室。”大学生似乎有了几分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