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回忆的文章:又是一年麦收时
“小满三天遍地黄”,这不,小满刚过一个礼拜,看似青黄的麦穗在几场西南风的吹拂下,似乎一夜之间变得满地金黄了。真是应了那句谚语“谷熟一时,麦熟一晌。”一年一度的“麦口”又到了。
儿时的麦口,要持续月余,像一场战役,也是一年劳作中最苦最累的农忙季节。
几阵热辣灼人的夏风一吹,转脸就是麦收的日子了,田野里,随处可见“黄金铺地,老少弯腰”的忙碌场面。一般割麦的时候,大都全家人一齐上阵,每人头上戴一顶“斗篷”或草帽,脖子上搭一块毛巾,手握镰刀,头顶烈日,不能站立,不能蹲下,始终保持弯腰这一个姿势。不一会儿,汗就滴在成熟的麦子上,热得人头昏脑胀,累得腰间疼痛难忍。遮阳的斗篷扣在头上,虽然可以暂时遮一遮太阳,但脑袋也被它捂得格外难受,额头上、脖颈里,麦芒扎着,汗水浸着,和着麦秆里的灰尘,奇痒难忍。大人们不时摘下斗篷,扇扇风、擦擦汗。年幼的我们不能割麦子,就在大人后面“打麦绕子”。选几十棵较长的麦子杆,平均分两份,沿麦穗一头弄齐整,两边一绕,其中一边从中间分两份,另一边从中间穿过,打个结,一个麦绕子就打好了。放在大人割好的麦个子前面,展开理平,割好的麦子放在上面,便于捆扎,节省时间。这是记忆中割麦子最常见的场景了。
其实麦口是早在开镰之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提前一个月左右,父亲便开始陆续买回几把雪亮崭新的镰刀,还有麦场里必不可少的杈把、扫帚、扬场锨等。检查犁耙、农具,修复平板车,补补车厢,找好搭架子的木棍及绳索,换换木杈杠子等等准备工作。置办齐全以后,在等待麦收的时间里父亲不是今天修理修理簸箩、筛子,就是明天扎裹八斗、大垸子,还要走到地里去瞅瞅看看,估量着今年的收成以及正式开镰的日子。每天凌晨都会听到父亲和母亲商量,哪块地的麦子早熟要先割,哪块地有几亩,多长时间能割完,哪块地准备种玉米还是黄豆。那“备战三夏”的情景绝不亚于像是久经杀场的军人,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场战斗一般。而母亲每逢麦口前都是要赶集买来一些过麦口的蔬菜、干货,比如咸鱼、土豆、洋葱,凑上自己家里平时积攒的鸡蛋或是青皮以备过麦口食用。在那个年代的物资匮乏的年代,过麦口再穷也要准备好吃的,一是忙起来没有时间赶集买菜,也为了节省吃饭时炒菜的时间。最主要的,是麦口真的苦啊,一般的身体受不了那么大的劳动量,平时将就一点可以,但麦口必须准备好食物,保证体力。无论是母亲腌制的咸鸡蛋还是风脆的炒咸鱼,都是农忙时最好的下饭菜了。待及这些准备妥当以后,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按场”,如果不下雨,就要在生产队上划给的那属于自家的几分麦场上,泼上水、撒上些麦康,父亲牵着我家的那头后腿有点瘸的老牛,拉着碌锥开始一圈圈重复着的碾压麦场了,压皮实了,打场、晒麦子不起土。
待麦子熟透,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庄稼把式凑在一起,各自搓一把麦粒嚼嚼,“行,能收了”。随着一声吆喝,就正式开镰了。每当这时就是乡亲们最为劳累的时候,在那麦浪滚滚的麦田里,头上的烈日在炙烤着,地上的热风在蒸腾,金色的麦浪在太阳下总又是那样地炫目耀眼。望着丰收的麦田,每个人的心里就一个概念,向前向前。一般人一天能割个几分地,体力好、手快的青壮年能割一亩左右。一个麦季,一家人大约要割上四五天或者更多的时间。一天下来,谁都会腰酸背痛,浑身无力。所谓的“麦熟一晌,庄稼不等人”啊。生产队的广播天天广播,颗粒归仓,抢收抢种。很多家庭都是凌晨三四点就开始磨刀下地了,凌晨有露水麦子不扎手,没有太阳不晒人。那时候到了麦口时节学校要放麦忙假,小孩就跟在父母的后面,日不出而作,日落而回。有时候我也会拿起镰刀,似大人一般劳作着,割父母们“落下”的一小行,或者用小扒子搂撒下的麦穗。
也奇怪,每年的麦口时节,似乎总感觉麦田里几乎永远没有一点风丝,太阳比盛夏时还毒辣。好在父母亲都值壮年,有时心疼我们,会提前叫姐姐回家做饭,会叫我不时回家用塑料桶、钢筋锅,或者酒瓶子装些压井水来,父亲一扬脖子,咕嘟咕嘟几口,一瓶凉水下肚了,擦把汗、吸口烟,继续割麦子。那个时候一个遥远而亲切的声音飘来,“冰棍噢”----就好比天籁之音,满眼期待的望向母亲,母亲会翻出已经被汗水浸湿透的毛票,满足我们的奢求。那时候在我们眼里,一只老冰棍就是绝美的零食,还不是每次都能满足的,吃起来异常珍惜。
收割完毕就要把麦子运到场上了,虽然也累,总比割麦子要轻松一些。平板车上用木棍扎好了架子(能多装且不易滑),一人在上面码,其他人向上扔麦个子。我年纪小,有时候牵牲口,有时候就在上面码麦个子。装车也是个技术活,要先装两头,再装四边,绝对不能先装中间,每码两层就要踩一踩,踩结实了能多装,路上不滑落。一般选择黎明前后或傍晚前后拉麦子。有露水,潮乎乎的,不滑也不扎人。拉上场以后还要一个个将麦个子码起来,因为六月的天是说变就变的,似乎也有几次因为实在太累而没有码好,却总会在半夜三更因为一天的劳累睡得最香时,被轰隆隆的雷声催的一家的老少赶往场上跑,结果还是会淋湿一些的麦子,自然也会惹得一辈子视粮食为生命的父亲的不住的惋惜。
接下来就是打场了。首先是要把麦个子提到场上均匀的放好,用镰刀将麦绕子割断;再用草杈把麦秆挑散开,让太阳晒,中间还要翻一遍。晒干晒透了,才开始套上牲口,拉着碌锥一圈一圈的反复压,我们叫它“打场”。打麦场那是父亲的“专利”,每次总是他在场中间不紧不慢的挥动着手中的鞭子,就着悠扬的号子声,催撵着那拉着沉甸笨重的碌锥的老牛一步一步的走着,碌锥吱吱呀呀的响着。除了偶尔圆一下场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歇息的。中间要再把压好的麦秆再翻一遍。打场要从边打起,边边压好了,中间自然也压好了。有时候牲口会拉屎、尿尿,还得准备个粪箕子。太阳炙烤,牲口慢踏踏一圈一圈转,中间赶牲口的人有时候会累的睡着了。这个过程真的很漫长,等起场的人在树荫下胡天海地的穷聊,偶尔麦场上还有个老把式哼唱上几首悠长的曲子,既是自娱自乐也供他人解闷。当然相对于紧张而忙碌的麦口,这一点清闲充其量不过是一瞬间的放松而已。总是这样不紧不慢的转上三两个小时以后,才到了起场的时间。大人们首先木叉充分抖动挑起麦穰,让麦粒洒下来,再把麦穰打摞归堆,再挑上垛,小孩子负责用摊木推麦粒。起初垛矮的时候还好办,随着麦穰垛的不断地加高,想把那碾压的异常干滑的麦穰甩到麦草垛上面,的确是一个技术活了。垛好麦穰垛以后,父亲会选好风向将打下的麦堆的堆成圆锥状,趁着风势用木锨一锨锨将麦粒奋力抛洒向空中,就是扬场了。有时哥哥和父亲两把把木锨交替着画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待及抽锨之时已见呈扇叶状的麦粒铺天而降是我最喜欢场景的了。母亲带着斗篷,用大扫帚烙麦堆上的瘪穗和风没有吹走的麦秆芥子,麦粒打在斗篷上唰唰作响。我坐在一旁,悠闲的看着,默默记下他们的每一个动作。
后来长大了,我会和父亲一起扬场。扬场的技术要求更高,不是你有力气就可以完成的。首先要看风的大小,风大就不需要扬的太高,那样麦粒和麦糠会一起刮走;风小的时候扬矮了,麦糠刮不出去。另外,木锨铲起的麦堆不能太多,太多在空中散不开,也扬不出去麦糠。当然每一场麦子打下来,从摊场开始到扬好麦子结束,都会是一场从天刚蒙蒙亮开始,一道道工序下来,直到夜幕降临方始完成的“歼灭战”。农谚中说:“场黑,常黑,场场黑”就是这个意思。扬好堆好,父亲坐在高高的麦堆前抽烟,我们坐在旁边,望着月亮,哼唱刚学会的“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晒麦子就是最后一道工序了,也是最轻松的环节。上午先把麦场清扫一遍,待到九十点钟以后,潮气被晒干了,再开始把麦粒均匀的摊铺在地上,让太阳尽情的晒吧。一个小时左右摊翻一次,下午三四点钟再堆起来。中间的时间就是坐在场边荫凉处休息聊天的时间。如果墒情好,就只留一个人看场,或者一个不留,都下地种夏茬去了,中间休息的时候再来翻一番。
丰收以后的麦子,有的卖了,有的人家拉回家储存起来。我们家的麦子父亲会用折子把他折起来,用塑料布扎紧扎好,再盖上厚厚的麦糠,直到八九月份,打开再晒一次才运回家。不用搁药,一直到第二年也不会招虫。
90年代中期,出现了简易的收割机,手扶拖拉机带的履带式,俗称“剃头刀”。一遭回来,大约半亩地就割好了,快速、省力。机工费10元一亩。开始麦子少的人家,舍不得机工费,仍然用手工割。麦子多的一半手工割,一半机子割。 似乎不记得是从什么时间开始,大型的联合收割机取代了手持镰刀的徒手收割,小型收割机也退出了历史舞台。
最近几年虽然不种地了,每年到麦口我仍会回去帮父亲收麦。为的是不想让年迈的父母亲劳累,也是借机看望父母,和二老叙叙家长里短。现在麦收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麦子直接卖了。空闲时间和父辈们坐在树荫下,看着他们吸着旱烟,遥忆当年的岁月,感叹时代的变迁和发展,感慨唏嘘。再不见当年老少弯腰,妇孺匆忙的麦收场景了。
忽然之间,有点怀念。
【本文作者:新沂市邵店中学 王明文(微信公众号:乡村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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