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松演讲:停下来与自己对话(2)
人家说一个外星人如果掉入地球,掉到其他国家命运可能相同,掉入中国会有不同的命运,要看它掉入哪个省。如果掉到陕西,就会把它埋上,一百年后再挖出来。如果掉浙江义乌,就制造一批模型。如果掉在东北,训练训练上二人转舞台。要是掉北京,更搞笑了,“赶紧问下是什么级别要不不好接待。”(笑)所以我们会有我们此时的特征,你就会去想我们现在是一个有创造力的时代吗?当你看多这样事情的时候,你就会看到一种本源,此时此刻有多少中国人会去做无用的事呢?但是创造力就恰恰跟无用的事联系在一起。
第一个黄金周,我在厦门。全中国的第一个黄金周那天我在厦门,带着老婆孩子,孩子还很小,我们喝茶喝到十点半的时候就被临时通知“全走,所有的茶室要改成宾馆让人睡觉”。因为第一个黄金周,厦门没有想到游客是如此的海量。等我回到宾馆的时候,大堂里全是人,在等床位。第二天去鼓浪屿,噩梦一般的旅程,但是,到了鼓浪屿之后没有几分钟我就成为最幸福的人。一艘艘船在鼓浪屿停泊,(大家)下船,99.5%的人直奔日光岩。还有人问:哪儿是鼓浪屿最有名的?日光岩呐!旁边的人也不用问,跟着人流走了。我带着家人跟着人流到了日光岩一看,人满为患人山人海,都快看不到日光岩了。我就势拐到了鼓浪屿的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那一上午直至下午,我们把鼓浪屿都逛了一遍,甚至还钻到那时候还有一个什么洞里。最美的鼓浪屿在最火爆的黄金周是没人的,几乎属于我们这一家人。但是,涌入的人们都在日光岩,因为他们要照一张相,留言“我到了鼓浪屿”。从此我几乎不到任何一个景点去照相,因为生命很短,照相的那个时间不如留在自己的记忆当中去感受。所有传说中最美的鼓浪屿,比如说钢琴的声音,从窗户里头传出来,我全听到了。野猫跑过,张三丰的奶茶等等。这个时候要反过来去思考,我们的生活,出现了哪些问题?在我们的意识当中有哪些问题?闲逛是没用的,我们讲究直达目的地,干任何事情我们都是功利地直奔目标,过程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手机阻止了无聊,也阻止了无聊所拥有的所有好处。这句话开始很绕,但是当我开始想明白了,觉得这句话说得太好了。无聊是有价值的,我们现在已经没有无聊的时间,只要一“无聊”,人们下意识地就拿起手机来,“无聊”就被填满了,看个微信瞎搜一番等等,“无聊”没了。无聊之中所临时诞生的某些千奇百怪的、天马行空的创意都消失了,甚至“无聊”本身也消失了。“无聊”也是创造的一个重要母体,而我们现在连给它时间的可能性都没有。
中国人不做无用的事,什么是无用的事,什么叫有用的事?与升官有关的,与发财有关的,与出名有关的。比如说在我们的学堂里,现在的学子提的(问题)跟过去不一样,现在的学子提的问题都是有指向性和目的性,功利性极强,“我该怎么办?”“应该怎么着?”“你直接告诉我一个什么?”我每次都回答我不是卖大力丸的,我治不了“急”病,只能是说一些慢道理。但是现在的人觉得慢道理不叫道理,你必须要告诉我一剂药吞下去立马要见效,只有一种药真能达到这个效果,(那就是)剧毒的毒药。你只要吃下去,保证两分钟后啥事儿都没有了,你吃吗?所有,有用的药恐怕都需要时间。
现在中国人很有意思,看名片、递名片。回到家一看,这哥们没用,撕了,因为你用不着他。就在一个又一个筛选名片、把没有用的名片一张张撕掉的过程中,你(错过了)生命中有趣的人,留下的全是有用的人嘛,有趣的朋友越来越少。
我们该怎么重新去理解无用之大用,包括阅读本身?今天下午有个小伙子跟我聊,说我特倒霉,本来报了某个学院的某专业,后来被调剂到了汉语言文学,它有啥用啊?我给他四条出路。现在12月份了,回去复读可能有点来不及了,自己考虑清楚。第二条,学校能转系,试试。第三条出路,大学本科学的是思维方式的熏陶,研究生选专业的时候选择一个跟自己的兴趣爱好相关的专业。第四条非常重要,没准你会爱上它,试着爱上它……
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我对汉字的喜爱是在增长的,好多人跟我说,谁这年头还在读诗啊……诗歌里有最浓缩的中文,我要告诉他们几件事情,第一,中文是每天面临再次发明的。发明这个词是理科啊,怎么会跟文科有关。我说不,汉字的常用字五、六千字,但是每天当你落笔要写字写文章的时候,你都承载着或主动或被动的重新发明汉字的可能。想想我们厦门的诗人,舒婷,很多年前同样路过神女峰,为什么她能写下:“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上痛哭一晚。”这两行诗有哪两个字你不认识吗?但是她把我们熟悉的汉字重新组合在一起,诞生了“人人心中有,个个笔下无”的意境,而且成为一个时代的标志。在诗歌里头,同样存在着看似无用的东西,但是汉字每天都可以重新生长,我们要探讨中文的无限可能……
海子写过“今夜我不想人类,我只想你”。这是海子最伟大的一句情诗,依然是大白话,但是它有我们最浓缩的东西。当一个民族有持续二十多年的时间不读诗厌恶诗,而且把它边缘化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们生活中发生了什么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