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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畅想文章:读大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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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畅想文章:读大学记

  聪明人一般有两个忌讳,一是从来不会让别人去他的书房、翻他读过的书,怕泄露了思想的倾向、知行的门径、牛逼的来路;另一个忌讳,是从来不会告诉别人他本科读的什么大学,他会告诉你读的最后一个大学,但却很怕暴露所读的第一个大学,本科最能坦白一个人的知识来源和价值取向——就比如当年的芮成钢吧,言必称“我在耶鲁读书的时候如何如何”,却从来不会轻易吐露“我在外交学院读书的时候如何如何”。

  说起来大学,这令我非常惭愧,尽管当年学习还不算差,但毕业一年一年复一年,连考三年都不尽如己意,无奈之下只好选了一个滑档的大学来读。小弟不才,读的是一所三流本科院校,美其名曰是二本,其实是“本二”,一所一本正经地非常二的大学,前几年叫淮北煤炭师范学院,现在随着改名的大潮,改为淮北师范大学。去了煤炭,加了大学,一所可爱乡村非主流的学校就这样冠冕堂皇地高端大气上档次了。

  鄙人读的是杂交专业,所谓“教育技术学”是也,以前叫“电化教育”,英语叫Instructional Technology。这专业,说好听点是半文半理,说不好听点是不文不理。大学四年课程开得不少,但没一样学好,不是学得不好,是教授教得不好——教得好的也不想学。老师们三教九流,都深谙一个“混”字,有精通师生恋的,有精通摸奶术的,有精通生意搞钱的,有精通权术搞官的,但就是少见精通学术的。上梁不正,所以我也主业不修修副业,逃课、补考、踢球、打游戏、摆地摊、看毛片、泡妞、卧谈样样精通,就这样不咸不淡、云里雾里地跟大家混了两年,终于混到期末挂科了五门:概率论与数理统计,模拟电路,数字电路,计算机组成原理,C语言。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该成才的还是要成才——姑这么一说、你且这么一听。不漏的是,在读大二时老师中来了个老孙,大名孙传钊是也。老孙不修边幅,胡子拉碴,头发花白,一阵唾沫横飞直喷台下的鼻目而来。虽然教的是选修课——中外教育史,但是老孙的志业却在西方政治思想,翻译过汉娜-阿伦特的《马克思与西方政治思想传统》、《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伦理的现代困境》、马克斯韦伯的《论大学》、塔尔蒙的《极权主义民主的起源》等。老孙是老上海人,早年毕业于华东师大,后来在日本同志社大学多年,回国后在宁波大学教书,因看不惯学术腐败和官僚制度跳槽到我们大学,没想到来了发现这个“本二”还不如那个二本。他在学校里很受孤立,领导不睬,学生不问,他当然更看不惯这些脑子小肚子大的草包之辈,谁都不理。老孙跟我关系比较铁,让我给他打印、搬书、买菜、收快递,回报是我可以看他的书,可以听他骂名教授的学术水平有多烂,可以听他讲最新最潮的学术进展。

  在老孙不算指导的指导下,我一本接一本地闲读他箱柜中的政治学、哲学、社会学、思想史、历史学各类杂书,读懂读不懂不好说——基本上是读不懂,起码混了个脸熟,知道一些名字和脉络,刻下一些印象。最后靠着他的提点、我的利欲熏心的勤奋、老天的恩赐、系主任的翘课不逮人,我在大三这一年终于在香港中文大学的双月刊《二十一世纪》发表了一篇读书评论,名字曰:《对上帝的重新阐释:奥斯威辛之后的上帝观念——一个犹太人的声音》,稿酬洋洋1350港币,是我当时靠文字挣到的最大一笔巨款。收到稿费那天,我正在平顶山,手中捏着1350那个数字,口里念着编辑刘青峰的名字,我沿着长长的废弃铁轨走了很远很远。感谢老孙,感谢乱读书,可以说,认识老孙能读点书写点东西是我大学四年唯一的收获,除此之外就是浑浑噩噩、混吃等死,不作死不会死。

  作为一个过来人,愚以为,读大学一定不要读国内的大学,中等之选可以去香港,可以去台北,上等之选可以去英美和法德,最次之也可以去去东欧,可以读不知名的大学,可以坐冷板凳、啃冷面包、过苦日子,但就是不要在国内跟着这样的草包教授读这样的草包课程。读大学一定要读这样的大学,大学要小,教授要大,学校要老。大学小了培养的才是精英,大了培养的都是技工,饭馆开多了口味不行,同理,大学办大了质量不行;教授大了开阔的是你的视野广度和知识深度,教授小了遭殃的都是有姿色的女学生和有报复的男学生;学校老了才有老墙、青苔、古老的校史、有深意的校徽、英雄般的校友,年轻的学校养不出这样的传统和精神图腾。

  在读过大学十多年后,大学对我还有着莫名的吸引力——曾有一段岁月,我去任何一个大中城市出差,第一站必定会去当地最好的大学,甚至首选住在大学所开的宾馆。不是我读的大学烂,而是还没读够,去每座城市必去那里最好的大学逛逛,不为邂逅貌美女学生,不为寻觅单身好基友,单为沾染一下学问的朝气和雨露,单为祭奠一下浪荡的青春,单为聆听一场在别的学校都不会有的、只有达特茅斯学院才会有的布罗茨基《颂扬苦闷》那样的毕业演讲,但这并不等于王石去哈佛读书、金庸去剑桥当学生,甚至也永远不会约等于。

  想去巴黎第六大学读数学。巴黎第六大学,嗯,国内估计真没几个人听说过这个大学,但人家牛逼,其前身是巴黎索邦大学理学院,数学专业全世界第一,诺奖得主和菲尔茨奖得主多得数不胜数,学数学而不能入巴黎六大之门,基本上是前路渺茫了。虽然我从小数学很烂,早年属于用完脚趾头和手指头才能会算二十以内加减法的人,然而对纯粹数学却大有兴趣,欧拉、怀特海、费马、高斯、陈省身、丘成桐、陶哲轩都是我的偶像,我对构成宇宙法则运转的数学规律和几何逻辑有着纯粹向往,对一切物质基础背后的数学原理视为揭开隐秘天机的钥匙。而且数学是基础学,可以说,一个不能成为牛逼数学家的人绝对不可能成为牛逼的物理学家和天文学家。

  想去霍普金斯学艺术史。虽然马克·吐温揶揄霍普金斯大学连名字都没写对,以为Johns应当是John,但是人家就是这样毫不在意地坚持下来了,靠着1873年巴的摩尔银行家约翰·霍普金斯的700万美金遗产,如今硬是办成了今天全美最好的私立大学之一,艺术史专业更是全美排名第一。其实,艺术史比艺术好玩,说到底艺术史不是艺术,而是一门历史,艺术需要热情、创意、神经和神经质,历史需要理性和沉淀,我对艺术的兴趣和对历史的兴趣各占一半,所以读艺术史比单读艺术或历史要好,一加一大于二。好的艺术史家,像像丹纳,像贡布里希,像苏立文,像巫鸿,能教你用超迈深广的眼光审视人类的艺术痕迹,并解释这些痕迹背后的因因果果。

  想去莱比锡大学读语言学。这是辜鸿铭、蔡元培和林语堂的母校,600多年的校史,名校友随举即是莱布尼茨、歌德和尼采。德国于大学有开拓性的创造,是所有世界现代大学的精神之母,他们阴郁寡欢的森林精神和严密精巧的机械精神影响大学至深。林语堂当年在此读的是语言学博士,我对语言学的兴趣源于对人与人之间沟通的兴趣,一句话能传递多少真意又能误解多少真意?翻译中漏的是最好的还是最无关紧要的?哪些肢体交流可以畅行全球无阻而不惹怒对方?禅宗不立文字,以心传心,在农业时代或许可能实现,但是今天的工商官能时代或许殊为不易,渐悟顿悟是不是都得先靠语言?这些,我相信只有莱比锡、只有莱比锡的语言学才能给我答案。

  想去哈佛念考古学。哈佛的学科很多都是世界第一,即使不是世界第一,专业也总设置得别出心裁、出人意料,譬如在哈佛还有专门研究“鬼”的教授,我对鬼有兴趣,对鬼离开的那个地方更有兴趣,所以想学考古。地上的东西都没什么玄奥了,地下的东西才通达生死,考古要考得好要有成见,不能上来就唯心或唯物,不唯才是最好的唯,零成见,零观点,要用尸体、文物、壁画、陪葬品、墓穴等等说话。事死如事生,不知死焉知生,我对考古的敬意来自对人类的不可知,来自对人是女娲捏的还是猴子变的的不可知,来自对宇宙之大苍蝇之微的亘古宇宙中人类何去何从的不可知,考古未必能揭开这些秘密,好的是,它能带我无限地去逼近这些秘密。

  想去剑桥念灵异学。科学不能证实的东西,未必就不科学,不证实就一定证伪?不见得吧,麦克斯韦发现电磁场以前谁知道有电磁场?我们在天天用WIFI之前谁摸着过看见过WIFI?灵异大约就是如此。灵异于我,不是点点鬼火,不是山村老屋,不是半夜女人哭,而是对阳背后阴的无知,是对生背后死的无知。剑桥那么讲科学的地方还研究灵异,还有著名的灵异学专家willsonsteven,我要是去剑桥读灵异学可以给willsonsteven教授讲三天三夜也不会合眼的亲身亲闻的灵异经历,这不但能满足我想听听他对灵异的解释,相信能为他提供研究灵异最鲜活最真实最一线的案例,破解另一个世界,有我和他就够了,他遇到我是福气,而我遇到他是运气。

  想去巴黎高师读哲学。这更是一所牛逼到无以复加的大学,虽然名为师范学院,但是却与法兰西共和国同龄,大师出来得像牛毛一样多,比牛逼还要更牛逼,埃瓦利斯特·加罗瓦不但是天才数学家,更是一代浪漫英雄的原型,这里还有圣特-克莱尔-德维尔的铝、巴斯德的发酵和病毒,最仰止的是自由主义者雷蒙阿隆、左派偶像萨特。学生总数还不到两千的巴黎高师,诺贝尔奖单产最高,菲尔兹奖最多,哲学家不发奖也没法发奖,哲学家萨特却得了个诺贝尔文学奖,如果哲学能发奖,巴黎高师也一定是全世界得奖最多的。我想读哲学,是因为我心里有个永恒的西西弗斯神话,是因为我也在滚一个大石头,滚到山顶了又落下来,我再接着滚,它再接着落。

  还想读天文学、人类学、地质学、心理学、植物学,想读冲浪、喜剧表演、星际迷航与哲学、同性恋音乐学、爬树学、哈利波特与科学甚至是彩色玻璃窗专业,一切宏大地对这个世界以及在这个世界生存的解释和一切微小地对无聊存在以及缓解无聊存在的改善都对我有巨大吸引。当然,文学不用学,你学不来也学不会,文学靠悟,靠表达,靠虚无,靠打发虚无。

  如果青春能重新来过,各个大学任我挑着上,我一定要选最古老的大学、跟最牛逼的导师、选最无用的专业,凡是有实际用途的专业一概不学,凡是学术排名三甲之外的教授一概不跟,凡是校龄低于200年的大学一概不上。读最无用的专业学到的是一定是大用,实用性的专业都未必需要去大学才能学得好,做钳工、焊工、汽车修理工、盗墓工的,我相信他们都要比教这些专业的教授更在行;虽然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但是跟牛逼的人比平庸之辈还是影响巨大,譬如雅斯贝尔斯之于阿伦特;去几百年的大学沉淀几年是一种领悟,即使学得不好毕不了业拿不了学位也没关系,起码让你知道地有多大、天有多高、学问有多深、女人的脑子也可以有多性感。

  不过大学也未必就一定要读,世事洞明即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牛逼的人履平地而如绝顶、履绝顶而如平地,一样能从周遭和人生阅历中广博猎取、羽化登仙,一样在行而样样在行,以道和悟开道,内化成自己的长板和绝技,使尖刀宰壮牛的能成庖丁,绷墨斗、拉大锯的能成鲁班,掂洛阳铲的能成盗墓专家,反而比大学所学更接地气,不窗明几净地象牙塔,不斯斯文文地坐而论道,而是山南海北地东奔西走、酒欢肉饱地吆五喝六,生猛有力,元气淋漓。 毛润之读过大学么?齐白石读过大学么?沈从文读过大学么?爱迪生读过大学么?大学就像一个漏斗,漏下去的有牛逼的可能性,漏不下去的也有更牛逼的可能性,因为他拒绝规则、拒绝师承、拒绝谱系,他自己就能成一所大学,何必再去读,狼行千里吃肉,他就该牛逼!

【本文作者: 林东林(微信公众号:副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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