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打谷场
秋天的打谷场
时值孟秋,天气转凉。一天,正赶上周六,天高气爽,万里无云,我和老伴乘车回久别的乡下老家探亲。
汽车行驶在通往老家的公路上,我摁下车窗玻璃,两眼始终紧盯着窗外,精神百倍的欣赏着一闪而过的一幕幕五光十色的动人画卷。公路两侧,成行的杨柳,枝繁叶茂,直插半空,阵风吹来,飒飒作响,顿生凉意。岗坡之上,成片的经济林,郁郁葱荵,风姿绰约;一行行葡萄和猕猴桃,藤蔓舒展,硕果累累;间种的棉花、大豆、玉米和山芋等五谷杂粮,高低错落,五颜六色,宛如一幅幅光鲜迷人的水彩画,让人看得心醉。冲田和膀田之上,弥眼的稻谷低垂,刀斩斧齐,随风摇曳,冒出阵阵清香,沁人心脾,格外惹人怜爱。
当汽车行进到老家村庄西边的打谷场时,我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我急忙叫司机停车,打开车门下了车,双目不停的在打谷场四周搜寻。
打谷场被一条石子路从中间一穿而过,分成东西两半;它的西面和南面,被十几座高高低低的坟茔占据;它的上面,杂草萋萋,落叶乱飞,凸凹不平,显得十分零碎而萧索。我伫立良久,情不自禁的在脑海中极力翻捡着四十年前发生在打谷场上的一些往事来。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农村尚未分田到户,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一个生产队几十户人家,上百口人,共同耕作二三百亩土地。每个生产队都会挑选位置适中、地势平坦的旱地作为打谷场。到了秋收季节,只要天气晴好,从早到晚,打谷场上,人头攒动,往来穿梭,热闹非凡。体壮如牛的男子汉大丈夫,称为满劳力,他们用两根弹绳、一根扁担和双肩,把成片的稻把子从旷野挑到打谷场上;妇女、老翁及半拉橛子,称为半劳力,他们在打谷场上干些抖抖稻把子、翻晒稻谷和稻草、打扫卫生之类的活计。当太阳西坠、傍晚时分,便将晒干的稻谷用刮板拢在一起,堆成小山丘;用草钗把晒干的稻草堆成垛,留到冬天作喂牛的饲料。
我当时只有十四五岁,身体比较瘦弱,干不了重活,只能干些轻松的活计,如抖抖稻把子、翻晒稻谷和稻草、掌掌刮板之类。我和半劳力们先将稻把子抖开铺好后,几位使牛的大叔大爷们,便把牛梳头套在老水牛的脖子上,后面连着耕绳和石磙架子。使牛者一声吆喝,老水牛便拉着石磙,在铺平的稻秆子上打转转。使牛者一手拽着牛缰绳,一手紧握牛鞭子,赶着老水牛打转,嘴里不停的哼着民间小调,和着石磙转动时发出的不徐不急、很有节奏的吱吱呀呀的响声,显得十分悠然自得,轻松愉悦。我一边翻着稻秆,一边欣赏着眼前的场景,早把劳累抛却脑后,感到有趣和快活。
每逢割稻旺季,吃过晚饭后,村庄上的男女老少,听到生产队长的一声哨响,便披星戴月,沐着凉风,迅速集中到打谷场上。大人们就着马灯的光亮,继续翻稻秆、打场丶收稻谷。孩童们在打谷场上追逐嬉戏,尽情的玩耍各式各样的游戏,其乐融融。有时玩捉迷藏,有时玩刀鸡和翻筋斗,有时玩丢包和逮羊卖狗……孩童们个个玩得兴趣盎然,浑身冒汗,心花怒放,直到大人收工呼叫几遍,方才依依不舍的各自归巢。
稻谷收割完毕,田野显得空旷而萧瑟。大人们便将晒干的稻谷和稻草堆放在打谷场上,等待卖给国家和分配到户。期间,每到夜晚,都安排人手到打谷场上值班看守,防止被人偷盗。我时常随外公看场。吃罢晚饭,天刚刚擦黑,月明星稀,凉风习习,百虫齐鸣,外公夹着蚊帐和芦席,带上我,向打谷场走去。我一蹦三跳的跟在外公屁股后面,不到一袋烟功夫,便来到打谷场上。外公扯一捆稻草,在打谷场上选择一块合适的地方摊开,将芦席铺上,再把草钗、木锨和扬锨把的一头用稻草绳子捆住,另一头叉开,斜立于地面之上,纹丝不动,然后将蚊帐撑开支起。此时,我便随着外公钻进蚊帐,或坐或卧,开始聚神会神的聆听外公讲述三国、水浒、说唐、西游记、封神榜、三侠武义中的那些勾魂摄魄的精彩故事。我听得如醉如痴,毫无睡意。直到夜阑人静之时,外公说得口干舌燥,才收起话匣子,我方才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老伴,别发愣了!天不早了,快去大哥家看看!”妻子的喊话,猛然把我从深深的回忆中拉回。目睹此情此景,再也找不回当年打谷场的模样了,心中感到无限怅然。一阵摇首叹息之后,我和老伴重新坐上车,向村庄大哥家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