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后倒在风中的树

　　肆虐的颱风「天鸽」从香港掠过之后，交通尚未恢复，我好奇这场颇具伤害力飓风的威力，於是撑着一把小伞，沿着临海的域多利道一路探看。

 

　　大约步行了七八公里，沿途所见倒塌横在路上的大树，多达十餘处。被强风折断了枝干的树木，比比皆是。香港的消防员反应很及时，有树木倒塌的地方都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行至赵苑，被其围墙内一棵扑倒在外的大树拦住了去路。

 

　　这棵树长在高两米左右的院墙之内，是从主枝部分生生被风吹断。整个树冠全部折断倒在墙外，把一条路堵得严严实实。

 

　　车辆通行是不可能了，消防处已经用警戒线把附近路段暂时封了起来，几个消防队员全副武装，用电锯正快速清理庞大的残枝。我打量了好一阵，发现贴着围墙的地方，猫着腰勉强可以通过。於是撑开伞遮挡着枝叶，横衝直撞穿了过去。

 

　　一路走来，我发现不管是整棵倒塌在地的树，还是折断枝干秃掉半边的树，究其原因，一是根基太浅，或者树大招风。连根拔起，一整棵歪倒在路边的树，大多是生长在山石上，土层浅，根系再发达也都是入土较浅的浮根。风大雨大的天气，雨水先酥鬆了根上的浮土，大风再来回摇摆几个回合，加之平常生长的位置有些旁逸斜出，倒在风中的几率简直就是百分之百。

 

　　根基没有问题，但枝椏折断，枝叶零落一地的树，大多树冠分枝四散，聚心力鬆散，平常看着也是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高量级的风一吹，眼见着枝离叶落，不堪一击。不过，遭受颱风蹂躪伤痕累累的树里，没有一棵是细叶榕。香港常见的细叶榕，可算是树木里面抗风能力最高的。同样依靠山石上的一点浮土，却生得稳固庞大，同样树荫浓密，伞状的树冠伸向四方，却很少因风而动，甚至枝干折断的也很少看到。

 

　　细叶榕，顾名思义，叶子细密小巧，又生得紧簇。细叶榕还有一种本事，枝干上会再生大量不起眼的气根，流苏一样，从枝干上生发出来，像极了京剧老生里的美髯公的长鬚。在南方有些城市，為了美观，常常派园林工人对这些鬚根进行定期修剪。因為稍微给它些许生长的日子，这些鬍鬚般茂密生长的气根就很快落了地，哪怕落在一堆石头或是水泥地面上，它们也会使尽力气让根留住，并渐渐寻获隙缝，扎稳根脚。之后，再迅速长成粗如手臂的枝干，从旁分担整棵树的压力。榕树独木成林就是由此而来。

 

　　我曾专门坐船去看过新会的小鸟天堂。所谓小鸟天堂，就是河中心的一块沙洲上，偶然长出一棵细叶榕，历经数百年自由生长，最终独木成林，在河中央形成了一处荫及万餘平方米的罕见自然景观，并因此吸引了成千上万种类繁多的鸟儿栖息於此。在香港的坚尼地城，也有一条很特别的路。特别之处就在於路的一侧，全是高大的细叶榕，每一棵树的根都裸露在地面上，牢牢包住所攀缘的石墙。看着粗过怀抱的树干，便知道这些树歷经了岁月抵御了风雨。每次从这条路走过，都情不自禁会去抚摸树根。在我的眼里，这些细叶榕就是香港和香港人最為具象的化身。

 

　　香港本来就是南中国海上不起眼的一个岛屿。从小渔村起步，从不起眼的渔港开始，製造业，物流业，航运业，金融业，销售业，旅游业，一个一个庞大的产业，从这个土壤贫瘠的海岛上生根发芽发展壮大，又在需要升级转型的时候，及时蜕去旧壳，生发出新的增长极。一代一代香港人引以為豪又安身立命的香港精神，其实就是细叶榕的生长哲学：不相信根基之说，也不相信树大招风的禁忌。倘若想在一场又一场接踵而至的颱风里活下来，埋头苦干，寻获机遇，倾尽全力去付出，成与不成交给命运好了。所以，在所有的香港传奇里，白手起家坐拥财富的人令人钦佩。衝出屋邨出人头地的人，是最务实的偶像。不甘人后勇於孜孜不倦自我突破的个性，更是处处可见。

 

　　以一弹丸之地而数十年居於各类全球城市竞争力排行榜的前列，香港今日的成功，何尝不是植物界蔚為大观的另一座小鸟天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