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从伊甸园到和谐自然
试论从伊甸园到和谐自然
摘 要:美国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出生于加尔文清教主义盛行的新英格兰地区,却自小对传统的宗教思想心存犹疑,质疑以“伊甸园”为人类理想家园的基督教自然观,转向自家花园寻求灵魂安栖之所,经多年的沉思冥想,她逐渐悟出具有超时代意义的生态伦理观:自然是所有生物的家园,人与自然和谐共存。受此启发,狄金森不断深化和升华她的爱情观和死亡观,发现爱情与死亡一样都是不可抵抗的自然规律,终将超越生死轮回,成为永恒。
关键词:生态伦理 艾米莉・狄金森 诗歌
一、引言
在美国乃至世界现当代诗歌史上,艾米莉・狄金森与惠特曼齐名,享有极高的声誉。她一生创作了一千八百多首诗,涵盖死亡、爱情、生命和自然等主题,她用细腻温婉的笔触描绘了一幅幅自然微观画卷,并把自己于隐居生活中的沉思冥想或顿悟娓娓道来,使她的诗歌能“把思想和感觉混淆了起来”。[1]193在这场思想与感觉共舞的诗歌盛宴中,读者可以清晰地听到诗人内心的渴求、呐喊和宣誓,还能感受到诗人心中的悲欢、迷惘和平静,更能清楚地看到诗人探索死亡、生命和自然奥秘的心路历程。在长满奇花异草、生意盎然的私家花园中,狄金森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她细致入微地观察这片自然小天地,开始质疑和解构基督教上帝为人类建造的理想家园(伊甸园),慢慢感悟到一条为世人所遗忘的自然准则――自然是所有生物的家园,人与自然和谐共存。
二、解构伊甸园――基督教自然观的破灭
1830年,艾米莉・狄金森出生于加尔文清教主义思想浓厚的阿莫斯特,这是隶属于新英格兰地区马萨诸塞州的一个小镇。狄金森的亲人和朋友大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笃信“原罪”和“救赎”,相信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违背了上帝的意愿,受蛇的诱惑偷吃了禁果,才被上帝赶出了“伊甸园”,即所谓人类最理想的家园,而人能否获得救赎,都取决于上帝的意志和抉择,唯有全心全意地皈依基督教,遵从上帝的意旨,方能在死后上天堂获得灵魂的安宁。然而,狄金森是19世纪新英格兰清教主义社会的异数,她“从小就与上帝万能的传统宗教思想格格不入,抛弃以拯救灵魂和罚入地狱说为基本点的神学,质疑神学的和世俗的价值观念”,[1]202这正是评论家马丁曾总结她内心的四大冲突之首。
与世人相悖的思想信条以及个人生活的挫败使狄金森选择隐士般的生活,她的大半生都是在景色怡人的私家花园中度过的,当她漫步于开满鲜花的绿色草坪之上,听着虫鸣鸟叫和蛇从草中爬过的声音,她的心变得平静宁和,忽然她灵光一闪,意识到也许天堂并非人类灵魂获得安宁的唯一场所。在她看来,自家温馨美丽的小花园就是她心中的天堂。而且,狄金森是一个心智敏捷、体察入微的诗人,能敏锐地抓住自然万物的灵秀美好和细微变化,如在《我告诉你太阳怎样升起》中,她生动地描述了“我告诉你太阳怎样升起/升一次,一条缎带――/塔尖在紫水晶里泳浴――/这消息,像松鼠那样奔跑――/山峦摘掉她们的帽子――/食米鸟,开始鸣唱――于是我轻声自言自语――/‘那一定是太阳’”。[2]83狄金森诗中初升的太阳与周围的群山、食米鸟的吟唱构成了一幅和谐生动的画面,而置身于其中的诗人能轻易感受到日出时群山的苏醒和小鸟的欢快。此时此刻,诗人仿佛化为太阳、塔尖、松鼠、山峦和小鸟,与自然融为一体、感同身受。
自然的美丽和宁和令狄金森想起了伊甸园,那个上帝为人类所建造的最理想居所,那里溪流潺潺、大树参天、遍布奇花异卉、果实累累、飞鸟走兽络绎不绝,亚当和夏娃渴了畅饮溪水,饿了享用甘美的果实,还能与万物嬉戏,生活美不胜哉!可是,与自然越是亲近,狄金森越能体会到自然的内在规律:人与万物共同生存于大自然中,人与万物之间的关系是平等、共生与和谐的。由此,她开始质疑和解构基督教所宣扬的伊甸园,即被神化的自然观,园中的嘉树、花果、水源以及虫鱼鸟兽皆为人类而存在,人与万物之间的关系是从属关系,是典型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于是,狄金森抛开这个虚无缥缈的伊甸园,转而投入自然母亲的怀抱,着迷于用诗歌记录下每一个自然美景、自然风物,并用简短的、富有哲理的语言叙述自己独特的生态伦理思想。
三、发现和谐自然――花园诗人生态伦理思想的诞生
艾米莉・狄金森的诗歌中处处可见自然的身影,或是直接以自然景物为主题,或是借景抒情、借物咏志,其中以惟妙惟肖地刻画自然景物的诗歌最为脍炙人口。狄金森身后留下了五百多首以自然为主题或背景的诗歌,蕴含着诗人三十多年的生态哲思和人生感悟,为我们展示了一条通向自然圣殿的幽林小径。沿着曲径,诗人先是饱览自然美景,接着感悟万物有灵,最后明辨万物和谐之理。诗人的早期诗歌多描写荒原、海洋、草原、日出、日落、春天、夏季、雏菊、牡丹、黄水仙等多姿多彩的自然风貌,如:“在一个普通的夏日晨曦―/一瓶露水―一只或两只蜜蜂―/一缕轻风―一株马槟榔长在树林里―/而我,则是一朵玫瑰!”(诗19首),诗人欲以自然之美唤起人们对自然的爱。同时,诗人也热衷于描述各种富有灵性的自然生物,如蜜蜂、青蛙、蝴蝶、知更鸟、食米鸟、蜂鸟等自然精灵,其中最触动人心的莫过于《一位瘦长的君子在草地》:“一位瘦长的君子在草地/偶然疾驶而过――/你也许遇见过它――你没注意/他突然而至――/草地像被梳子分开――/好似一道飞箭而来――/然后靠近你的脚边/又向远处而去――”(986首)。可见,诗人眼中的花草虫鸟皆具灵魂和感情,与人无异,他们同为自然之子,地位相等。于是,诗人终于领悟到自然为万物之母、人与万物和谐共生之理,如她曾深情地感叹道:“大自然是最温柔的母亲,/对每一个孩子都有耐心/无论是对最柔弱的还是对最桀骜不驯的/她都给予最温柔的劝导”(790首)。显然,在自然母亲的怀抱中所有的孩子都是平等的、和谐共生的,正如狄金森所言:“‘自然’,是我们所见――/午后的光景,山峦――/松鼠,野蜂,阴影――/自然,甚至,是乐园――//‘自然’,是我们所闻――/大海的喧嚣,雷霆――/食米鸟叫,鸟鸣――/自然,甚至,是和声――/‘自然’,甚至,是和声――/‘自然’,是我们所知――/我们却无法说明――/要道出她的单纯――/我们的智慧无能――”。[2]169
狄金森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独特见解,促使她进一步颠覆和解构了“上帝”“天堂”“伊甸园”等宗教概念,以构建自己极具现代生态思想的生态伦理观。首先,她唾弃基督教为信徒们虚构的灵魂安息之所――天堂,大胆地高呼《人间是天堂的事实》:“人间是天堂的事实……/不管天堂是不是天堂/如果不是对那特殊地方的宣言/我们不仅必须承认/那个地方不适合我们/而且也因为我们住在这样的地方/羞辱了我们……”[3]58这表明狄金森认识到了自然界远比天堂更为美好和真实,更值得我们珍惜和留恋。其次,她厌倦教堂里的神父喋喋不休地劝诫世人尊奉冷面无情、遥不可及的上帝,殷切地劝导我们,“有些人过安息日到教堂去――/我过安息日,留在家里――/让食米鸟充当唱诗班领唱――/礼拜厅堂是果园的园地――”(324首),这说明狄金森清醒地认识到她的信仰所在不是在供奉伪神的人造圣殿中,而是在真神所主宰的自然天地间。最后,她揭露了基督教上帝伪善的面具,识破了“上帝是万物之主”的谎言,明确地指出真正的“上帝”是自然及其内在规律,自然界中的一切兴衰更替、生死循环皆取决于自然之道,所以狄金森诗中的上帝已经转化为一种符号,成为自然及其力量的化身,是诗人唯一灵魂伴侣的代名词,如她感到“上帝就在这儿,目光直透我的灵魂。然而我不害怕,因为我在努力,努力好些,正确些,而且他深知我内心的每一次斗争……”[4]2简而言之,狄金森将个人对自然的所思所想与为世人所熟知的基督教故事和概念融合起来,试图向读者证明基督教自然观的荒谬与不真实性,进而宣示自己为当时所不容的生态伦理观,即自然为万物之母,人与万物和谐共生。
四、对诗人的启示
艾米莉・狄金森是一个视野开阔、敏感多情的女诗人,她看似单调的独居生活孕育了大量主题丰富的、内容深邃的抒情短诗,其中不乏闻名世界的爱情诗和有关生死的玄学诗。若细细品读,不难发现这些诗歌中都包涵着诗人于自然中冥思而得的生态智慧,抑或是说诗人对爱情与生死的感受和认知是受到了其生态思想的启发,从而不断深化、凝练和升华。狄金森虽终生未嫁,但她从未关上渴望爱情的心门,她一生中曾有几位男性走入了她的心房,也激发了她创作情诗的冲动和灵感。第一位叩开狄金森心扉的男士是纽顿,他们志趣相投,时常一起切磋学问,互生情愫,但纽顿不幸早逝,狄金森无比悲痛,生活一片孤寂。在纽顿离世3年后,狄金森写下了《无人认识这朵玫瑰》:“没有人认识这朵玫瑰――/它很可能漂泊流离,/若不是我路旁拾起,/把它捧起,奉献给你。/……只有一阵风会叹息――/像你这样的小玫瑰/凋零,多么容易。”[5]45诗人以玫瑰自比,抒发内心苦无情人相知相恋的痛苦,并借玫瑰娇艳却易凋谢的自然规律,来表达“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爱情宣言。之后,狄金森先后对哥哥的朋友鲍尔斯和牧师沃兹沃斯产生了好感,把他们臆想为诗中的“情人”,写下了很多情深意长的诗歌。例如,在《“为什么我爱”你,先生?》中,诗人回答:“为什么我爱你,先生?/因为――/风,从不要求小草/回答,为什么他经过/她就不能不动摇。//因为他知道,而你/你不知道――/我们不知道――/我们有这样的智慧/也就够了。//闪电,从不询问眼睛,/为什么,他经过时,要闭上――/因为他知道/难以言传//高尚的人宁愿,会意――/日出,先生,使我不能自己。/因为他是日出,我看见了――/所以,于是――/我爱你。”[5]47-48这首诗真是妙不可言,一语点破了爱情的实质,如同风吹草动和电闪眼眨般顺其自然、难以言传,对情人的爱犹如对自然(日出)的爱,一切都自然而然、出自本能。
狄金森时代的死亡率极高,她早早就经历痛失亲友的哀痛,特别是纽顿的夭折令她尤为痛心,使她对死亡这一自然现象颇为关注和反复深思,故死亡主题在她的诗歌中屡见不鲜。起初,年轻的狄金森对死亡怀有恐惧,认为死即为生命的终止,是上帝不仁慈的表现,甚至发出:“救命!救命!又是一天!”[6]227随着诗人明悟自然界中万物生死循环之理,开始领会死亡不意味着结束,而意味着再生,她习惯运用“圆”这一意象来阐释她的信条,如“在我的花园中,一只小鸟/脚踩一轮滑行――/轮辐发出迷人的音乐/宛如一个移动的磨坊”(500首);又如“当自然之轮停止转动,我用我的生命之轮使人焦虑”(786首);再如“地球上的一切绕圆而行”(965首)。因此,狄金森能够超脱生死,笑对死亡,甚至期待死亡,在《那么把我给回死亡》中诗人直呼:“那么把我还给死亡――/那个我从不恐惧的死亡/除了它让我丧失――/而今,当生命被剥夺,/我在自己的坟墓里,呼吸。”(1632首)总而言之,狄金森善于把她对自然的哲理性认知融入其爱情观和生死观中,她深刻认识到爱情与死亡一样,都是不可抵抗的自然规律,而爱与自然最高法则一样,能超越生死,是永生不变的,正如诗人所言:“因为爱是不朽/不,爱即神:爱即生命――但更长久/爱即死亡,显现在坟墓中/爱即复活的人儿/他捧起尘土,歌唱‘永生’!”(491首)
五、结语
纵览狄金森一生的诗歌艺术成就,我们不仅为她善于用诗的语言表达内心的思想和感情而钦佩不已,更敬佩她勇于抛弃传统的宗教自然观,投身于和谐自然中,构建了尊崇自然的生态伦理观:自然乃万物之母,人与自然万物和谐共生。更难能可贵的是,狄金森凭借其对自然规律的感悟来深化爱情观和生死观,逐渐认识到爱情、死亡和永恒之间的密切关联,最终使她的内在自我获得了升华,她在自己的诗歌中与自然完美地融为一体,获得了永生!
参考文献
[1] 朱刚.新编美国文学史第二卷[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2] 江枫.狄金森诗选[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
[3] 丁小雨.阁楼中的沉思――论艾米莉・狄金森的哲学观[J].重庆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1):58.
[4] 江枫.狄金森名诗精选[M].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1997.
[5] 胡宗锋.艾米莉・狄金森情诗欣赏与评析[J].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4).
[6] 王敏琴.闪烁在艾米丽狄金森诗歌中禅宗证道的三个层次[J].世界文学评论,20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