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我爱你的情感励志书籍(2)
高中时的黄自然和钱飒飒天天在一起,几乎做了所有事,每一件都跟爱情无关。溜冰场上的约定似乎被他们遗忘了。钱飒飒再也不提,也没有要求过黄自然,黄自然变得玩世不恭起来,他的眼神总是充满嘲笑的意味。他很少在意什么,对待任何事物都一副吊儿郎当的洒脱相。只有和钱飒飒在一起时,黄自然才会出现难得的认真与单纯。
一中离家远,我和黄自然都选择了住校,没事就喜欢窝在宿舍里偷偷喝酒,每次黄自然都要叫上钱飒飒:“这姐们酒量深不可测,有她在,我的酒量也能见风长几斤。”
钱飒飒的确很能喝,我和黄自然曾试图把她灌醉,就想知道她到底能喝多少酒,可是每次都是以钱飒飒摇醒我们而告终。钱飒飒似笑非笑地看着趴在桌上的黄自然:“黄自然,喝呀?怎么怂了?”
醉醺醺的黄自然就睁开眼睛,对钱飒飒说:“你信不信现在咱俩下象棋,我照样给你撂倒。”
“下就下!”钱飒飒找出一副跳棋,“下跳棋,你行吗?”
“太小儿科了。”面红耳赤的黄自然在两分钟之内就将全部棋子跳到对面,赢了钱飒飒。钱飒飒不服输,又玩了几把,每次都在自己的棋子还没过去一半时就输了。
“哈哈,到底是谁怂[微软中国3]了?”黄自然嚣张地笑着,一点也没有大将风度,“跟我比,你还嫩着哪!”
输了棋的钱飒飒一点也不恼,她用指尖滚动着棋盘上圆溜溜的跳棋,若有所思地对黄自然说:“黄自然,你下棋这么聪明,可别的事,怎么一点也不懂呢?”
那时的钱飒飒最有风情,她歪着头的样子,她翘着两颗小虎牙的俏皮,都让人着迷。可黄自然对钱飒飒,却永远不解风情,他晃晃肩膀:“你说什么呢?”
除了喝酒,我和黄自然还喜欢写诗,我们成立了“骚客”诗社,闲着没事就写两笔。钱飒飒表面笑话我们穷酸,却是唯一一个认真读我们诗作的读者。有了读者,我们写诗更有动力,每个月回家都去部队的资料室找诗集。
资料室管理员是黄自然他妈,这让我们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部队资料室建了近二十年,四面墙全是书,少说也有几千本。据黄自然说,里面还有《肉蒲团[c4]》这样的“经典作品”。我在梯子上爬上爬下,本来是要找那本《汉乐府》,结果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找“肉”字打头的那本奇书了。
黄自然坐在梯子最上面,一边弯腰翻书,一边问我:“赵佳欣怎么样?”
“三班那个?脖子长得像鹅。”
“但是她腿细,只比老钱粗一点儿。”
“她有点矫情,总撇嘴角。”我又提了一点。
“要都像老钱那么爽快,那倒好了。”黄自然抱怨般的说。
“那你和钱飒飒处啊,她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爬下梯子,仰着头对黄自然说。
“老钱?不行不行。”
“她多好啊,漂亮、热情、又大方,怎么不行?”
“是我不行。”黄自然顿了顿,把话题转移到了我身上,“你看上老钱了?我帮你说说去?”
“她看上的又不是我。”我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行?我看你挺壮的。”
“×,你往哪儿想?你不懂,我和老钱还没到时候……”黄自然在满屋子的飞尘中忽然大叫一声,“找到了!”他兴奋得向我摇晃手里那本线装书,阳光照得一屋子飞尘像在跳舞。
6、
高考后,黄自然上了军校,我考上当地的师范大学,钱飒飒去了一个离家一千多公里的大学,谁也没拦住。
这就意味着,我们和钱飒飒长达十年亲密无间的关系,要结束了。
从初一开始,钱飒飒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包括黄自然在内,整个大院,整个子弟学校,也许整个S市都知道钱飒飒喜欢黄自然,可他们就是没有在一起,连一天的交往都没有过。
黄自然在高中一共处了几十个女朋友,每个都不长,最多两个月。保持两个月的那名女生叫胡小娜,还和钱飒飒打过一架。
胡小娜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女生,她不能接受黄自然和她之外的女生亲密,“好哥们”都不行。从黄自然那里得不到绝交的承诺后,胡小娜直接找到了钱飒飒。
那是高三的6月,我们马上就要高考了。钱飒飒站在走廊里东张西望:“谁找我?”
胡小娜的巴掌直接招呼过去:“你这个贱货!”
两个女生之间的战争只持续了几秒,因为胡小娜的段数太低了。钱飒飒从小就在我们院里呼风唤雨,男孩都打趴下不少,何况一个女生?钱飒飒几下就把胡小娜制伏,看看迅速围拢过来的人群,冷静地说:“别在这丢人,回去问问你男朋友,我把他当什么。”
胡小娜有没有问黄自然没人知道,钱飒飒把胡小娜打了的事很快传遍全校。胡小娜的哥哥叫胡大勇,是有名的流氓头头,知道妹妹吃了亏,当天晚上放学,胡大勇就叫人堵住了钱飒飒。我和黄自然赶到的时候,钱飒飒的书包已经被割坏了,她的书本与文具都被撒在地上,像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儿。
黄自然轻松地笑笑,走过去亲切地打招呼:“大勇哥、小娜、老钱,你们唱的是哪一出呀?”
“黄自然,你来了正好,你打那贱人一巴掌!”胡小娜冲到黄自然身边。
钱飒飒稳稳地站在原地,谁也不看。
“她怎么你了?”黄自然问。
“她打我!”
“她为什么打你!”
“因为——因为她老缠着你!”胡小娜赖在黄自然身上不停撒娇,“我不准除我以外的女人在你身边!”
黄自然收了他一贯嬉皮笑脸的表情,严肃起来。黄自然很少这样严肃,上一次,是拒绝钱飒飒陪她看望冷猛。
“钱飒飒是我最好的朋友。胡大勇,今天这事儿要是你插手,你就不算条汉子。”黄自然甩开胡小娜,走到钱飒飒身边。
“我不能让我妹妹吃亏。”胡大勇翻翻白眼。他的两只手交替按指节,发出“叭叭”的脆响。
“你妹妹吃的亏,跟我有关。我可以向她道歉,但钱飒飒吃的亏,不能完。”黄自然紧紧拉住了钱飒飒的手腕。
钱飒飒的身体抖了一下,又恢复了一脸镇定的表情。
“哥,哥你看他们!”黄自然握钱飒飒手的行为点燃了胡小娜,她开始更加嚣张地撒泼。
“先给我妹妹道歉,然后和我单挑,我就不动那个女生了。”胡大勇说,同时给他的伙伴使了个眼色。那些小混混都退去了,马路上只剩下黄自然、钱飒飒、胡小娜、胡大勇和我。
“小娜,对不起。然后,我们分手吧。”黄自然低下头,诚恳地向胡小娜道歉。
“这样就算完了吗?我要你下跪!我要你跪在我面前!”胡小娜疯狂地大喊,“我要看到全校最骄傲的黄自然,向我下跪!”
钱飒飒的脸上终于出现惊疑的表情,她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看到黄自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这样可以了吧?”
胡小娜泪如雨下,她像一头受伤的母牛,哭喊着跑了。胡大勇去追她,临走时丢给黄自然一句话:“黄自然,明天晚上10点,西马路第三根路灯下!”
黄自然皱皱眉头,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捡起已经被割坏的书包,仔细看了看,转头对钱飒飒说:“老钱,这书包废了,我改天赔你一个吧。”
我以为钱飒飒会哭,她也确实差点那样做,可是她没有。这个骄傲的、倔犟的女孩儿,一直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她把那些眼泪都憋进了肚子里,还有那些心里话。
她和黄自然,就从那时开始,进入一个更持久、更深远的较量中,一种伤人八百、自损一千的较量。
“黄自然,钱飒飒作为你最好的朋友,谢谢你了。”
到高中毕业,去兰州上大学之前,钱飒飒只留给黄自然这句话。她一个人踏上西去的火车,她不让我送,黄自然也没有去火车站。
在我和黄自然二十多年的交情中,他只对一个人服过软,就是那个叫胡小娜的女生。他为了钱飒飒,收敛了自己所有的骄傲与优越,向那个嚣张的女生跪了下去。在第二天晚上,他为了钱飒飒,还被当地最有名的混混头子打断了一根肋骨。
我曾经想把这些事告诉钱飒飒,被黄自然阻止了。他和她一样倔犟,他什么都没有说,任凭她带着绝望离开,离他足足一千公里远。
她走了,再次出现是第二年暑假。黄自然在火车站接下她的行李,自然地说一句:“老钱,你黑了,不过更好看了。”
黄自然的军校没上几天就被开除了,即使是黄司令的儿子,也不能天天违反纪律。我早就觉得黄自然不适合军校那样的环境,没想到他居然没支撑一个月。只有高中文凭的黄自然开始利用老爹的关系做生意,不到二十岁,就积累了一笔不小的财富,成了一个“款爷”。
上大学这几年,钱飒飒只在暑假回来,都是黄自然去接,不回家,先去一中门口的小面馆。我们三个像从前那样,一边闲聊,一边喝酒。钱飒飒什么都和黄自然说。她如何教训宿舍里不合群的同学,怎样摆脱烦死人的小男生;她和辅导员恋爱,怀孕流产;她夜不归宿,通宵玩游戏;她骑自行车去敦煌,错过期末考试……她的大学轰轰烈烈,却通通和黄自然无关。
钱飒飒要大学毕业的那个春天,黄自然在北京二环内买了一幢房子,出门几步就是后海;外贸公司的生意蒸蒸日上,黄自然准备在北京设一个办事处,让钱飒飒管理那里,自己则两头跑。他要为钱飒飒写一首诗,然后带着它赶到兰州,去找钱飒飒,向她求婚。
“我什么都准备好了,钞票、房子、事业,都妥妥的。老钱只给我十年时间,现在是到了我兑现诺言的时候了。”黄自然给我打电话,声音如鲜花怒放,“十年了,我准备好了,我肯定能给她幸福。”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春天,正好到了他们约定的第十个年头。
黄自然没有坐飞机,而是选择了火车。他要经历一遍钱飒飒走过的路,他要去看看钱飒飒生活过的校园、学习过的教室,他要保持他潇洒和不在乎的派头,叼着一根香烟,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九百朵火红的玫瑰里塞着一首世界上最美好的诗,他要对她说:“老钱,跟哥走吧。”
我为黄自然的计划欢欣鼓舞,我像一个在读小说的局外人,看着这两个人较了十年劲,搞得双方伤痕累累,现在终于到了该在一起的时候了。
可无常的命运偏偏在这时候现身开玩笑,当黄自然坐上前往兰州的火车时,钱飒飒居然提前回到了S市。
她没有找到黄自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我说黄自然不在本地,让她立即回兰州,至于为什么,我没有说。
十年后我非常后悔当时没有对钱飒飒说真话,因为黄自然想给她一个惊喜。而我则为了实现这个永远也没有到来的惊喜,把钱飒飒提前逼上了绝路。
“黄自然,你猜我在哪儿呢?”钱飒飒主动给黄自然打了电话,她想摊牌了。十年来,没有人提过这个期限。等它到了,他们还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心意相通,方向却完全相反的选择。
“哟,老钱啊,我在俄罗斯,正帮普京收拾车臣强盗呢,你过来找我玩啊?我请你喝伏特加!”黄自然习惯性地调侃钱飒飒,那时他马上就要到兰州了。
“我到家了,赶紧来接我,我有事和你说。”
“你怎么这点儿回去了?哄我吧?”
“我哄你干什么,你马上来接我!”
“哥没空,正忙呢。”“马上”二字,点燃了黄自然的骄傲与倔犟。他又像以前那样,和钱飒飒针锋相对起来。
“你有什么好忙的?我再问你一遍,你接不接我?”钱飒飒的声音已经到达极限了。
“我没法接你,再说就算能接,就你这态度,我也不去。”黄自然火了。
“好吧。黄自然——”钱飒飒用牙齿缝吐出一句话,“你会后悔的。”
这段对话黄自然后来和我说了几十次,都是在他酩酊大醉的时候。他说那天的钱飒飒很反常,他却怎么也没听出来。他一直天真地认为,只要他到了兰州,一切就都解决了。
一切确实都解决了,却用了一种谁也无法接受的方式。
钱飒飒在家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走了。她没回学校,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一个星期后,大院里传来钱飒飒结婚了的消息。她搞定了一个老外,一天班也不用上,拿到学位证就会飞去美国。
钱飒飒去美国之前,在S市待了一个月。她天天组织同学聚会,每次都叫上黄自然。黄自然从不拒绝,也不喝酒,只是微笑地看着钱飒飒,目光无限温柔。
酒喝得越来越多,人喝得越来越少,到最后,同学聚会的成员只剩下我们三个。
还是那个一中旁边的面馆里,钱飒飒叫了两瓶啤酒,自己全喝了。她眼神忧愁,表情伤感,恨不得把黄自然活活吸进眼球里带走。黄自然在钱飒飒面前嬉皮笑脸,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老钱,这次干得好。出去后再接再厉,多生几个孩子,埋伏在敌国当间谍,研究研究苹果电脑是怎么造出来的。”
钱飒飒的表情终于变得绝望起来:“黄自然你能不能说句好话?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国家了。”
黄自然学着老外的样子耸耸肩,摊开手:“我这还不是好话?祝贺你成功潜入美帝,不用生产不用劳动,去花老外的小美刀。这不是好话吗?”
钱飒飒不再说话,也不看我们,只是“咕嘟咕嘟”地喝啤酒。
气氛一时变得很尴尬,黄自然突然站起来,拿出一瓶啤酒,往嘴里一捅,“嘣”的一声,瓶盖飞出去老远。
“老钱,哥们干完这瓶酒,就算给你饯行了。到了那边,想喝酒了就带个话,我给你捎一箱小二。”黄自然仰起脖子,想把整瓶啤酒灌下去,喝不到一半就呛了出来,酒洒了一身。
“丢人了,没喝好。就这样吧,我走了。”黄自然径直拉开门离开,头都没有回。
钱飒飒背对黄自然,直到他离开,都没转过身。听见关门的声音,她长叹一口气,抬头看看天花板,还是没有止住眼泪。
这么多年,我只看到钱飒飒哭过一回,就是在那家狭小拥挤的小面馆里。她不出声,只是流眼泪,那些眼泪变成了一条河流,在滚烫地奔腾。
“他为什么不说一句好话?他知道的……只要他说,我一定会留下来。十年了,我就想让他主动一次,就一次,只要他说句话,我就能为了他放弃一切。我等了他十年,用我最好的时候等,可我什么都没等到……”
“不是这样的……”我想开口对钱飒飒说事情的真相,却发现这个倔犟的女生已经停止了哭泣。
她平静下来,用面纸擦干脸上的泪水,眼泪还在流,却开始补妆。她动作非常熟练,粉底、眼线、眼影、睫毛膏,一丝不苟。眼底仍留有泪光,腮红却扫得决绝。
“既然他这样绝,就别逼我让他后悔。”
这就是我认识的钱飒飒。悲伤和绝望在她脸上只能停留一只鸟飞过的时间。一边哭,一边补妆,等眼泪流完,她还是那个明艳动人、勇往直前的钱飒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