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土楼二日自驾游
永定土楼二日自驾游
去闽西,目的很明确,只想去看看土楼。那些庞大、敦实、质朴的客家民居无它。
拿到车票,薄薄的粉色小纸片,那样亲切熟悉,带你穿州越省,体验迥异的生命形态。
夜色降临,简单收拾行囊,最外层的袋中,放入安妮宝贝的新作,《莲花》。清素淡雅的装帧,简洁的封面字体。喜欢这种低调。适合在漫长的夜晚阅读。
夜如白昼的都市。通往火车站的路堵得一塌糊涂,红红黄黄的车尾灯密集织成一片,催促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即便不赶时间的人也开始显得焦躁。
车在一米一米地向前挪移,看了看表,距离发车时间不到二十分钟。有些后悔将时间安排得太过随意。
在走出城市以前,必须按照城市的节拍和习惯来思维与行事,有未雨绸缪的准备。我想我是过早地进入了旅行的状态。
在火车开动前两分钟,终于顺利坐在了座位上,开始调整呼吸。而两分钟以前,我发现自己的身手绝不亚于任何一位铁道游击队员。
当然,我不会带易燃易爆物品上车。
火车准点开出,城市的灯火逐渐模糊,终于消失。
车厢内秩序良好,环境比想象中好的多。本来已做好了与形形色色的人脸贴脸肩并肩并共享浓郁脚丫子混合气体盛宴的准备,看来是多虑了。
坐在对面的男子,也是去闽西看土楼的,目的地是龙岩。车刚开动就忘我地睡去。很羡慕他的睡眠质量。
这个年轻的城市,有太多激扬和不安分的心,旅行已经成为都市人群的自然行为和习惯。而这座城本身,亦是一座漂在旅途中的城。它的突现,让人寻不着它的根脉。
火车驶入寂静墨黑的夜色,借着灯光,车窗里映出人们晃动的脸庞,看不清太多的细节。
翻开书,阅读。期待已久的故事,关于爱情,行走,生的信念。略显晦涩的文字,浸润着思考的灵性与智慧的光泽。有时需要很长时间才读完一段。
火车在一个又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停靠。车站的阑珊灯火,守站人尖锐的哨声,小贩的吆喝,透进车窗,成为零碎的记忆。
倦了,趴在小餐桌上眯一会,很快又会醒来。继续阅读。
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小雨,落在窗上,被风扯成细长丝线。路过一个车站,大块的湿润的石板路面,泛着幽幽橘黄光线,仿佛一面年代久远的铜镜。没有作停留。
天明时分,车过大埔,已经能嗅到闽西土地的味道。
人们陆续醒来,带着各色清洁用具,轮流到洗漱间整理容装。有人呼啦啦地吃着速食面,辛辣的气味在车厢里扩散。有人依旧保持熟睡的姿态,不被周遭的变化所打扰。
倘若心细,不难窥测出这些面孔背后的生活滋味。
旅途中的早晨,不管怎样,都是令人欢欣的。
永定
在这一站下车的,除了打工返乡的劳务工,大部分是身着五颜六色快干衣裤的驴子。三五成群,或是大队人马,集结在湿漉漉的火车站广场。
独自上了一辆三轮摩的,直奔客运站。摩的在一栋黯淡灰旧的建筑前停下。
听我说要去洪坑,售票员摆了摆手,说在站外上车,挥手即停,用不着买票。说完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站在马路旁等车。旁边卖早餐的小摊热气腾腾,一口大铝锅里,漂满了一粒粒拇指大小的牛肉丸子,灼热的煤火逼得香气直往外涌。
忍不住要了一碗,三元钱。汤色清亮,少许葱花闲浮在上面,十几颗灰白乖巧的丸子沉沉浮浮,相互碰撞便即刻弹开。捞起一粒,醮上些辣酱,放入口中,柔韧松爽,齿间留香,不禁让人联想到那些新鲜精牛肉被剁碎后反复拍打的火热场面。
正当我吃得呲牙咧嘴时,一辆开往洪坑的班车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名中年妇女将手伸出窗外,使劲拍打车厢,“湖坑,洪坑,上车啦!上车啦!”。班车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断缓慢前行。
顾不得烫,将最后几粒丸子塞入口中,跳上了班车。回望那剩下的半碗鲜香汤底,可惜了。
班车在丘陵地貌的山区里盘旋前进。雾气深浓,重重地沉淀下来。天地彷佛是滞呆的,停顿的,窗外景物难以分辨。
很快下起大雨,昼如黑夜。司机打开车灯,雨刮吱嘎吱嘎地来回扫动,仍旧摆脱不了雨水的纠缠,显得孤单无助。
凭着对路况的熟悉,司机把方向盘打得顺溜,车速丝毫不减,颇有几分豪气。
大雨很快终止,天地回归平静,彷佛一切不曾发生。
路旁乡野里间或出现一些村庄,几簇土楼相互拥邻,相互关联,或方或圆,以固有的姿态隐匿在绿林芳草间,和自然界融为一体。
它们的存在,象征着某种生命力的延续。
洪坑
和我一起下车的还有一个外国男子。棕色的头发和眼睛,鼻梁彷佛左右脸骨剧烈挤压碰撞后形成的高耸山脉。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身高,足有两米,瘦削修长。
他叫彼得,来自加拿大。在广东惠州教学,每逢假期便出门旅行。这样的旅居生活,始于大学毕业,已经四年。在走遍北美后,选择了亚洲,而第一站,就是中国。
简短的交流后,我们成为彼此的旅伴。和他走在一起,自然也就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洪坑的土楼群,已经被颇有商业头脑的精英包装成“土楼民俗文化村”,成为吃住游一体化的成熟景区。但不管怎样,它的文化沉淀与历史地位在土楼文明中是不可撼动和替代的,不容错过。
整个村庄坐落在一个青山如黛,溪水潺潺,绿茵如盖的优雅温床里。寂静而豁然。
进入村庄,沿溪而行,远远便能望见石桥旁,山腰间那些古香古色的巨大建筑,星罗棋布,各占一隅,却又不乏秩序地形成一个整体。
绕过临溪的大水车,来到石桥另一端,探进一幢方形土楼。古朴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方正的天井,采光充足,即便在阴天,整个土楼内里依旧敞亮通明。土楼内环,除基石与壁墙外,其余几乎为纯木结构,经年不曾拆换,早已黯淡发黑,沉默缄然。青灰砖瓦覆盖于每层房檐之上,丝严缝合,齐整条理。几处未及修葺的破损檐瓦,被红蓝相间的塑料胶膜遮盖,阻风挡雨。
院落由小块的青石板铺成,几角处已布满青苔。正中是几块圆而大的卵石,经过岁月的洗刷,已辨不清面目。
屋檐下,一个精悍的中年男人正以传统的方法制作棉胎。新扎的棉胎,铺在一张硕大的木案上,白花花一片。男人站立其上,脚下是一个实沉的木盘。木盘随男人身姿的转摆而挪移,磨压,碾扎,以此提高棉胎的粘合度,增强保暖效果。有幸看到这门即将消失的手艺,让人欣喜。
男人主动向我们介绍每道制作工序,脚下却一刻也没闲着。浓重的闽南口音,很多时候只能猜测其中意思,并报以微笑。
天井一角,一名老妇坐在小木板凳上,折菜,洗菜。新鲜的菜叶,似乎还带着泥土的气息。十来只陶瓷大碗,摞在老人脚边,上面有简单的深蓝色花朵图纹。
房间里传出孩童嬉戏的声音。见到有生人来访,从门侧探出头来,呆呆地盯着彼得,然后爆发出夸张的惊叹。
几只毛色油亮的公鸡,闲散地来回踱步,偶尔腾空而起,翅膀扇得扑扑响。站在高处,昂起鲜红骄傲的冠。
时光就这样被凝固。
这是一座默默无闻的土楼,充盈着细腻的人间烟火。
振成楼。距离很远的时候,就能感受到它的雄浑气势,俨然一座巨大沧桑的堡垒。
大片的鹅卵石路面,凹凸起伏,一直铺到土楼门口。周围是几快开阔的绿化草地,修剪得细致清爽,被小竹片编成的篱笆围绕。
没有急于进入土楼。站在远处,遥遥地观望,体味那种迷人的磅礴。源于历史的风雨和古老的智慧,从一扇扇排列整齐的窗户中投射出来。粗糙,带着几丝裂痕的外墙,仿佛一副经历太多世间冷暖的面孔,坦然耸立,气定神闲。
通过土楼的大门,清楚察觉到墙壁的厚度,以及厚度所带来的荫凉。
这座庞大的同心圆建筑,分内外两环,外环四层,内环两层,大大小小二百来个房间,以特有的规律划分为数个单元,至于其中奥妙,非我这个建筑外行所能知晓。只是隐隐感觉,似有生生不息的寓意。
同心圆的中心,便是全楼最为殊胜之地,祖堂。宽敞明亮的祖堂大厅,正门两边矗立着四根圆形大石柱,据说象征魂灵接天的意思,或者,寄托着先人的福佑,润泽一方水土。都是些美好的意念。
若在从前,全楼人的婚丧喜庆、聚会议事,接待宾客,都在此处,宗族权利的集中地,何等荣耀兴盛。那样的锦年,已经不在。
即便如今土楼已不如往昔热闹,但依旧有不少子孙后代栖息于此,从容度日。烧水做饭,喝茶聊天,务农经商,日复一日,成为土楼流动的血脉。庞大的躯壳因此鲜活。
沿着仄仄的楼梯走上去,来到环形的狭窄走廊,绕楼而行。走廊边上常放着些农具,竹筐,簸箕,里面有晒干的谷物,散发着被阳光烘烤过的味道。屋檐下吊有长长的竹竿,晾晒换洗衣服。
单元与单元之间,被青砖所筑的防火墙隔开,但有拱门相通,倘若关起门来,便自成院落,互不干扰,开门则全楼贯通,连成整体。
每家每户的房檐下都挂着彤红的灯笼。房门上粘贴红色的菱形门迎,写上一些吉祥祝福的文字。其中的几户,红底金字的楹联依然保持光新完好,犹如年节刚过。
得知振成楼可以为游客提供住宿,于是决定住下。能够住在这样神奇的房子里,彼得显得有些兴奋。他把它称为东方城堡。
我们被带进一个不大的房间。两张矮床,一张半新不旧的桌子,一个绿色暖水瓶挨着窗户。略微潮湿的空气。床尾各放着一个红色小桶,用于夜里解决个人问题。
试想半夜三更,拖着超载的身体奔上跑下,确实颇费周折,一场香眠怕是就此终结。彼得看了看那只小桶,冒出一句:It’s hard for me. 随后我俩发出一阵爆笑。
清减行囊,走出土楼,在一家小小的餐馆里午饭。当地有名的梅菜焖扣肉,一碟不知名的野菜,两碗糙米饭,来自农家,清简而味美。
被腌制晒干的菜干,蒸焖过后,充分吸收猪肉的脂肪与肉汁,软烂醇香,格外下饭。
吃完饭,沿着石砌小道散步,一座座古老的土楼,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村中的河畔和田野上,已经不知道多少年。
河边一棵巨大的榕树,根须茂盛,枝干纵横,覆盖广大的区域,荫蔽一方。树下有供人歇息的石凳石椅,坐着几个老人,闲话家常,偶尔干咳几声,身体发颤。在时间的跨度里,他们的生命始终没有脱离这片寄于深厚感情的土地。
慢慢地朝村尾走去,留意经过的每一座土楼,不知疲倦的进进出出,沾染土楼的气氛与情感。一些当地人司空见惯的细节,留在我们的相机里,成为行踪的纪念。
一些土楼的首层被改造成了展览馆,陈列大量的陈旧物件,源于土楼的人情世故,封闭在玻璃柜子里,或裸露在外,给人摸索、感觉,使人们的感知与物件的年代趋向同步。
墙上贴着各种图片,彩色黑白,有些已经发黄起斑,旁边附有中英文注解,将疏远的岁月拉近。土楼的渊源得以被外人了解。
跨过一道道门槛,饶有兴致地浏览,阅读这些与世无争的点滴生活。曾经保持的自信与优雅。
不知何时,下起雨来,屋檐下滑落连串雨珠,彷佛一道弧线纱帘。
溪流的对岸。一座巨大的圆楼,不知何故,坍塌得只剩下半边。几处颓败的残垣,爬满苔藓,似乎也会在瞬间轰然塌坠。
剥落的楼檐,折断的房梁,断裂的墙体,似乎象征着一种了断,或者终结。企图尽可能长时间的挽留,但终于被无可奈何地遗弃。
要狠心告别这个庞大丰饶,倾注过丰盛心血和感情的家园,需要怎样的决绝与坚强,其中的人间冷暖,不为人知。
楼院里肆意的荒草,成为土楼新的主人,疯狂填满每一寸空间。它们的肆意,带着悲凉,把曾经的昌盛覆盖得密密实实。
这样的景象,比之那些完整坚固的土楼,似乎更有震撼力。
在一座鲜有游客探访的土楼里,一位七旬老翁自豪地为我们讲述土楼的历史。几代人的生活的沉淀,与这座大宅融为一体,每扇门窗背后,都饱藏着丰富内容。喜怒哀乐,酸甜苦辣,跌宕起伏。太多值得回忆的线索。
宗谱里常会出现名耀一方的人物,位高权重,或学富五车,成为家族的荣耀。老人一一列举,神情愉悦满足。
百年光阴,弹指一挥间,物是人非。只剩下老人独守大宅,维系濒临破碎的根基。是一种无助的留恋。
一间间屋子,房门紧锁,幽暗晦涩。一路踱过去,随意揣测内里的故事,然后像水田中的泥鳅,悄然消失。
在挂着大红灯笼的福裕楼里,游客们围坐在芳草青葱的院子里膳饮,说笑畅谈,犹似当年盛景。古老的大宅,已能跟上时代的节拍,恢宏的布局格调,精美的雕梁画栋,成为别具风格的用餐环境,那些陈旧的时光,因此得以有选择性的延伸。
听说下午四点,会有传统的婚庆表演,于是我们留下等待。
空气湿热,沉闷异常,如一曲催眠乐,让人昏昏欲睡。一夜未眠的疲倦,跳出来,太阳穴隐隐疼痛。觅到一处静僻的厅堂,靠在阴凉的竹椅上,不知觉地睡去。
朦胧间,传来炮竹的爆响,锣声与唢呐声也越发清晰。赶到前厅,表演已经开始。
身着盛装的新郎将新娘从花轿里迎出,在众人的簇拥和一片欢呼声中来到祖堂大厅。证婚人一套倒背如流的说辞,接着新郎官和新娘子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向长者敬茶,向游客们派发喜糖、喜饼,一系列在电视剧中屡见不鲜的礼节和程序,热闹了这个原本冗沉倦怠的下午。
彼得忙不迭地拿着相机奔前跑后,满脸兴奋,雀跃得像孩子一般。那种忘我的快乐,已很久不曾邂逅。
溪岸边的如升楼,是永定县内最小的土楼,直径不过17米,相对其它庞大的土楼而言,它精致玲珑如同量米的米升,也因此而得名。
从如升楼出来,已有些视觉疲劳。彼得指了指村尾连绵的丘岭,示意我那是拍照洪坑村全景的最佳位置。于是我们踩着泥泞湿滑的小径上山。
路过一个个墓冢,不少已被肆意的荒草遮掩,只露出灰白坚硬的墓碑,沉默,忍耐。数十年的光阴,终将归结于这么一块小小的领域,完成生命的流徙。
没有路的地方,我们走在齐腰高的蔓草中,不经意间,手臂上出现几道细长的划痕。身上有各种植物汁液的混合味道,长久不会散去。
天空下起小雨,如丝如絮,整个村庄沉浸在倥朦的柔软里,似乎挥一挥手,眼前景象便会扭曲消散,荡然无存。
迷恋这种恍惚的美感,旧日绵软的时光,自有一番淡定从容。那些灰墙黛瓦,油绿水田,幼窄的河道,错落点缀,清淡平和。呈现出馥郁的岭南乡土气息。
炊烟升起,两人早已饥肠辘辘,急觅捷径下山。走在前面的彼得,一不留神,滑入一个大草坑中,挣扎起来,浑身上下已找不到几处干净的地方。下得山来,两人都成了不折不扣的泥人。
在山脚下的农家饭馆晚饭,店家推荐了敦厚可爱的兔子和活蹦乱跳的田鸡,彼得像唐僧拒绝女妖的示爱般连连摆手。西方人的饮食习惯,有时虽显平庸,但更懂得尊重生命。这大概源于宗教伦理的影响,这样的文化涵养,反而在东方被日渐弱化和忽视。
回到振成楼,天色已晚,雨越下越大,清晰可辨。一道道闪电在天际划过,带来眩目的光亮,沉闷的雷声随之响起,如同一场盛大舞台剧的前奏。开始对云端上的景况浮想联翩。
旅馆的主人,正在为住客烧洗澡水。一口大铝锅,底下是熊熊燃烧的柴火,不时发出木头断裂的声音。火星像小妖一样起舞。
站在一旁,小心地将淋湿的裤子和鞋子烤干。水气被一点点逼出来,在火光前悠悠升腾。
房间里,光线昏黄,彼得躺在床上,不停地翻阅LP CHINA,偶尔和我聊上一会。
继续阅读《莲花》。心境追随文字,抵达墨脱的起点。
或许有一天,将会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