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判“无期徒刑”的保姆
被判“无期徒刑”的保姆
作者未带强烈感情色彩的语气,叙述了一段发生在自己家的往事,谁对谁错就留读者评论了。
大约是在88年前后,小张来到了我家,风尘仆仆,一脸瑟缩,紧紧地抱着小包,和每一个第一次离开农村进城当保姆的女孩一样。
我妈领她去卫生间洗澡,教她认识冷热水龙头和洗头膏,用两个手指头夹着她的衣裳扔进了垃圾桶。小张穿上了我妈的旧衣,把小包放进我奶奶房里一张小床的床底,就在我家呆了下来。
小张算是知根知底的人,她的叔叔婶婶都是某首长身边的工作人员,军人,政治过硬。小张的婶婶拍胸脯担保,说女孩能干又可靠,把她带进北京,吃上了细粮。
好像很短的时间,小张就把里里外外的活儿都顶了起来。那时我们家五口人,奶奶爸爸妈妈哥哥我。奶奶脑子糊涂身体虚弱,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爸妈工作巨忙,基本上回家就是睡觉。我跟我哥就是中小学生。一家都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儿。外加住着个挺大的居室房。所有活儿都她一个人干。
除了家务,小张还迅速掌握了工作关系中的要诀。她很快发现我们家就是我妈做主,她学会只听我妈一个人的话,别人说的话都当没听见,把我妈哄好,她万事大吉。从她整治我的手段可见一斑,我不得不为了想吃的饭菜请她帮忙,客客气气。而她满不满足我,要看心情。心情不好时,她会做胡萝卜饺子之类我绝对不吃的东西。满桌就胡萝卜饺子一样吃食,我若不吃就没的吃,若是我爸妈在家,我就免不了为挑食挨打挨骂。
若是与她为电视节目发生争执,她就会向我妈提起我今天又没有弹琴或是多看了电视,吃亏的必然是我。再不然,我的衣服堆一两个礼拜不洗,最后没的换只能在脏衣盆里挑着穿。她自然而然的喜欢我哥,我哥不挑食也不挑电视节目,既不弄脏衣物也不和她斗嘴。
家里窗明几净按时开饭,奶奶伺候得没事。我爸妈对小张万分满意。
生活可能一直那样下去,但我回想小张的转变可能是因为那年的北戴河之行。小张作为工作人员随行,在北戴河,小张见到了真正的大官,她发现我们家在北戴河根本排不上号,算高干都很勉强。一家子都是挣工资的,也不算有钱。我们住着非常一般的小楼(4户共用),遮阳伞只能支在浴场角落,大食堂里吃饭都不能进有空调的单间。我们从不多花钱去加菜,没什么外国进口的吃穿,给她的工资更是不多。
小张在那里认识了许多其他的“工作人员”,他们有组织关系,有级别,有城镇户口或是军人,她可能非常地羡慕。她自称是我奶奶的秘书,是总参某部的干事。她编造这个太容易了,她叔叔婶婶就是这个背景。
她会很自然地在别人面前把我奶奶称为“首长”,把我们暂住的小楼称作“住地”,去趟医院或是海边都说是任务,出门时总是穿着有领子的上衣,胸口别着通行证。她外形健美,颇有几分英气,很快引起了附近一位年轻军人的注意。他向别人打听小张的情况,似乎有意与她交往。然而知情人直接拆穿了小张的谎言,小张遭到了别人的耻笑。
从北戴河回来后,小张变得脾气暴躁。她会因为我奶奶洒落了汤水或是弄脏了衣物而大声呵斥。如果我爸妈不在家,她就给我们吃剩菜或是什么东西炖一大锅吃好几顿。她说,排骨买回来我也不做(那时候菜场不管剁)。过年发的黄花鱼冻在冰箱里,夏天了也不收拾。而我爸妈在家的时候,桌上却会有新鲜的四菜一汤,她会温柔地为我奶奶布菜。
我们家窗明几净按时开饭,奶奶没事,我爸妈万分满意。
小张甚至会在我妈咒骂美帝的时候在旁边捧哏,看新闻时义愤填膺地评论说“这些人都应该拉去枪毙”,引得我妈连连点头。我妈不止一次地在外面说,我家的保姆比大学生还有觉悟。闻者无不哑口无言。
当我爸妈不在眼前,她会拎着我奶奶快走,把电视的声音开到最大以遮住我奶奶的叫喊,陪我奶奶洗澡时让我奶奶光着身子在浴室里一坐一个钟头,她自己慢慢梳洗打扮。这些,我爸妈都不知道,或者说,没想要知道。
我奶奶那时80多岁了,她很早就呈现出一种人瑞般的老态,再加上老年痴呆,糊涂的时候多,明白的时候少。有那么很短的时间,她明白的时候,曾经跟我妈说要让小张走。我妈问她为什么,她说小张有病。我妈问是什么病。我奶奶糊涂劲儿回来了,迷迷糊糊地想了半天,说“艾滋病”。我妈哈哈大笑,把这件事当笑话到处讲。
我们家一片太平,我奶奶继续老去。她迷糊的时间更多,经常白天坐着就睡着了,晚上8点多就上床。以前经常说些胡话,后来也不说了。我爸妈一切放心。
直到某年,也许是92年吧,小张提出,自己已经到了说对象的年龄,想要回家。我爸妈自然无法阻拦。小张说,为我家服务那么久,一直也没有提出过什么要求,临走了,希望我爸妈能够帮她进入当地的一家国营工厂当工人。我爸妈答应了小张的要求,竟然。
我后来得知此事,特别震惊。我父母以革命干部的姿态不止一次地拒绝过各种亲戚走关系的要求。表叔爷带来老家一个同宗,大学快毕业,要我爸帮忙在北京找工作。我爸对人家说,家乡更需要你。人家说,家乡不能发挥我的特长。我爸当时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不是觉得你应该到中南海发挥特长去。更冷淡的拒绝非止一例。他们平时比多明戈调门还高,而为了小张,他们竟然办了。小张的这个本事,我佩服。
小张那些日子万事顺遂,眉开眼笑。她说,当了工人就什么都有了。
然而事情并不顺利。那家工厂招工过程中的不公引起了职工的愤怒,告状信写到了上级单位,相关领导做了批示。我爸给人惹了麻烦,而小张也遭遇了退档。
小张得知后发了狂,把碗盘摔了满地的碎片,锁上我奶奶卧室的门哭闹。他们甚至担心她会伤害到我奶奶。小张的婶婶来领人,小张拎着来时的小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事情并没有结束。
小张的婶婶告诉我们,她在小张的行李中发现一个有3000多元的存折。这在92年绝对属于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我父母钱都混放,少了都以为对方拿了,几年之中从没发现少钱。我们很快发现,我爸收藏的各地白酒不知什么时候都变成了空瓶。
最可怕的是,我奶奶开始犯病,每日里说着胡话。那些日子不停地闹着要回北京,不管谁和她说这里就是北京她都不信。闹到没有办法,我爸就带她坐车去天安门,她看到毛主席像就笑着说原来我就在北京啊,然后就安静下来。等回到家没有几分钟又闹起来。我们全家痛苦不堪。最囧的一次,我爸想加强效果,带她去了中南海(公园的那部分)。奶奶激动了,半夜不睡觉,几天都闹着说要去开会,有文件要传达,两眼放着精光。
等到他们带我奶奶去医院的时候,才发现小张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从医院取出大量的镇静安眠类药物。我奶奶70年代后期,在牢里得了精神分裂,出了监狱就进了安定医院,几拃厚的病历里明明白白的有诊断,医生开出精神类药物的时候甚至从来就没有多问过一句。这是药物戒断的反应。而我奶奶过去的那些安静时光,原来是这样来的。
事情变得令人毛骨耸然,但我爸妈后来并没有追究小张的什么责任或是去要钱,反正也不可能让她坐牢,就那么算了。还能怎么样呢,小张已经受到了惩罚,回家做了农民,无期徒刑。
我奶奶于1994年病故,她本就极度衰老,有没有小张,可能差别不大。我想象1920年,有一个来自察哈尔的小脚女孩,骑着毛驴进了城,她也可能同样风尘仆仆,一脸瑟缩,紧紧地抱着小包,和每一个第一次离开农村的女孩一样。她可能面临过更多的困难,她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人品、能力,但此生无论贵贱穷达,至少她有过选择命运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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